清晨的山澗，寒氣比平原上更重，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泥土和草木清香。陽光艱難地透過茂密的林葉，在洞口的空地上投下斑駁的光點。
經過一夜相對安穩(wěn)的休息，加上肉湯提供的熱量，眾人的精神恢復了不少。但悲傷依舊籠罩著隊伍——那三位戰(zhàn)死弟兄的遺體，只能草草掩埋在山澗旁，堆起幾塊石頭作為標記。亂世之中，死者已矣，生者仍需掙扎。
張龍斜靠在洞壁上，蘇云正在給他換藥。大腿的傷口依舊猙獰，但好在沒有潰膿的跡象。張龍咬著牙，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卻一聲不吭。
“熊兄弟，”張龍看著正在洞口安排趙虎和侯三去上游探查的熊啟，聲音沙啞地開口，“接下來，你有什么章程？”
熊啟走回洞內，火光映照著他年輕卻已顯堅毅的臉龐。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看向他，經過昨日一戰(zhàn)，他在眾人心中的分量已截然不同。
“張頭，各位弟兄，”熊啟的目光掃過洞內一張張或疲憊或期待的臉，“咱們算是暫時進了山，甩掉了身后的追兵。但這山里，也絕非太平之地?！?/p>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第一，要防著胡人追進來。他們吃了虧，絕不會善罷甘休，大隊人馬進山不易，但小股精銳或者驅使附庸部落的山地輔兵進來搜剿，很有可能?！?/p>
“第二，要防著山里的危險。狼蟲虎豹，毒蛇瘴氣，還有……可能存在的其他山寨人馬，是敵是友難說?！?/p>
“第三，也是最要緊的，咱們得活下去。二十多張嘴，光靠繳獲的那點肉干，撐不了幾天。必須找到穩(wěn)定的水源，開辟能種點東西的地方，或者能長期狩獵捕魚的法子?！?/p>
他的話條理清晰，句句說到了眾人的心坎上。生存的壓力是眼前最現(xiàn)實的。
一個老兵嘆氣道：“熊兄弟說的是?？蛇@深山老林的，找個安穩(wěn)地方不容易啊。以前聽老輩乞活軍講，山里落腳，得要易守難攻，還得有水源，有能墾荒的平地，難??！”
“所以，不能停在這里?！毙軉⒊谅暤溃斑@個山洞只能暫避風寒。我們需要派出人手，以這里為中心，向四周探索。侯三哥是獵戶，熟悉山林，趙虎機靈，可以跟他一組，往東邊和北邊探。還需要一組往南邊和西邊探，看看有沒有更好的落腳點，同時也警戒胡人的動向。”
張龍點了點頭：“探查是正理。侯三和趙虎一組往東北。我這邊再出兩個人，往西南探。都是老行伍，知道怎么隱蔽?！?/p>
“好。”熊啟同意，“探查以三天為限，無論有無發(fā)現(xiàn)，必須返回。帶上信號響箭，遇到危險立刻發(fā)訊?！?/p>
安排完探查事宜，熊啟又看向蘇云和王婦人：“蘇云姑娘，王嬸，傷員和孩子們就麻煩你們多照看。另外，看看這附近有沒有能吃的野菜、野果，或者能用的草藥。省著點用繳獲的糧食?！?/p>
蘇云輕輕點了點頭。王婦人連忙道：“熊爺放心，這事我們在行?！?/p>
最后，熊啟看向那幾匹繳獲的戰(zhàn)馬，眼神有些復雜。馬匹是寶貴的資產，但在崎嶇的山林中行動不便，而且目標大，需要草料喂養(yǎng)。
“馬匹……先留著。重傷員和物資運輸需要它們。但也要做好必要時舍棄的準備。侯三哥，教教大家怎么在山里辨認能喂馬的東西?！?/p>
一項項安排有條不紊地從熊啟口中說出，雖然只是初步的規(guī)劃，卻讓眾人有了明確的方向，不再像無頭蒼蠅般絕望。連張龍看著熊啟的眼神，也多了幾分真正的認可和倚重。這個年輕人，不僅有急智和勇力，更有在絕境中規(guī)劃長遠的心思。
與此同時，太行山東麓邊緣。
越來越多的慕容鮮卑游騎小隊以及被征調來的丁零、匈奴等附屬部落的輕步兵開始出現(xiàn)在各個出山的隘口和小道附近。他們不再輕易進入深山，而是像拉網一樣，建立起一道松散的封鎖線。
一座臨時設立的木棚哨卡里，幾個丁零族的步兵正圍著火堆烤火，抱怨著這苦差事。
“頭兒，咱們要在這鬼地方守到什么時候？山里冷得要死，還不如在鄴城外掃蕩，好歹能撈點油水?！币粋€年輕的丁零兵嘟囔道。
帶隊的小頭目裹著搶來的皮襖，喝了一口劣酒，罵道：“閉嘴！上面說了，山里藏了一股狠茬子，弄死了慕容家的一個百夫長！不把他們揪出來，誰都沒好果子吃！都給老子盯緊點，任何從山里出來的人，不管是漢人還是什么，一律抓起來拷問！發(fā)現(xiàn)大隊蹤跡，立刻發(fā)信號！”
他們得到的命令是封鎖和警戒，等待后續(xù)步卒和更多的山地輔兵到來。一張針對熊啟等人的大網，正在悄無聲息地撒開。
山洞內，初步的議策已定。
侯三、趙虎以及張龍派出的兩名老兵，帶上幾天的干糧和武器，分成兩組，悄無聲息地沒入了不同的山林方向。
剩下的人也沒有閑著。在熊啟的帶領下，能動的都在洞口附近忙碌起來。有人用繳獲的刀斧砍伐樹枝和藤蔓，試圖加固洞口的遮蔽，并搭建一個更隱蔽的灶臺；有人跟著蘇云和王婦人在附近采集辨認可食用的植物；還有人負責照料馬匹和傷員。
熊啟則拿著那柄環(huán)首刀，在一塊較為平坦的大石頭上，仔細地磨礪著刀鋒。金屬摩擦石頭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山谷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一邊磨刀，一邊在腦中飛速思考。糧食、安全、住所、人手……每一個都是巨大的難題。他知道的歷史里，乞活軍最終未能成事，大多淪為流寇或者被剿滅。他絕不能重蹈覆轍。
或許……不能只滿足于躲藏。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群山深處。
必須找到一個真正能立足的地方，一個能守能耕，能讓他們休養(yǎng)生息，甚至能發(fā)展壯大的根據地。
侯三和趙虎他們的探查，至關重要。
而在此之前，他們必須像釘子一樣，牢牢釘在這里，活下去，等待消息。
山風掠過樹梢，林濤陣陣，仿佛隱藏著無數(shù)的秘密與危險，也孕育著渺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