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繳獲的物資和失去同伴的悲愴,隊伍向著西北方向的群山更深處跋涉。有了馬匹,重傷員和體弱的婦孺得以代步,速度加快了不少。但氣氛依舊凝重,剛剛經歷的血戰(zhàn)和同伴的死亡,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
熊啟將最好的那匹戰(zhàn)馬讓給了大腿受傷的張龍,自己和趙虎輪流牽著另一匹馬,馬上馱著物資和兩個傷勢最重的弟兄。蘇云忙碌地穿梭在傷員之間,換藥、包扎,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動作卻愈發(fā)沉穩(wěn)。那點寶貴的草藥很快用完,她只能依靠野外辨認的一些具有消炎止血功效的草葉替代。
“熊哥,翻過前面那個山梁,應該就進入太行山余脈了?!焙钊钢胺揭坏肋B綿高聳的山脊說道。他作為曾經的獵戶,對山勢走向有著天生的敏感。
熊啟抬頭望去,只見山勢陡然變得險峻,林木更加茂密幽深,巨大的巖石裸露出來,呈現(xiàn)出一種荒涼而古老的姿態(tài)。與身后相對平緩的丘陵地帶相比,這里才是真正的深山老林。
希望似乎就在眼前,但未知的危險也潛藏其中。
“讓大家再加把勁,天黑前必須找到能過夜的地方,最好有水源?!毙軉⒌穆曇粲行┥硢?,連續(xù)的戰(zhàn)斗和奔波,讓他的體力也接近極限。
隊伍沉默地向上攀登。山路崎嶇難行,有時甚至需要手腳并用。馬匹也只能艱難地攀爬。好在繳獲的胡騎干糧和肉干提供了寶貴的能量,讓眾人不至于立刻被饑餓擊倒。
黃昏時分,他們終于攀上一道山梁。眼前豁然開朗,不再是單調的荒原,而是層巒疊嶂、溝壑縱橫的無盡山巒。夕陽的余暉給群山鍍上了一層悲壯的金紅色,山風呼嘯著穿過林隙,帶來松濤的嗚咽和某種野獸遙遠的嚎叫。
一種渺小感和敬畏感油然而生。
“看!下面有條河!”趙虎眼尖,指著山下遠處一道蜿蜒閃爍的銀帶。
有河就意味著穩(wěn)定的水源,也意味著可能找到更適合棲息的地方。
“侯三哥,找下山的路,盡量避開陡崖?!毙軉⒎愿赖?。
侯三仔細辨認了一下地形,指著左側一條被灌木掩蓋的、似乎是野獸踩出的小道:“這邊,應該能下去,但不好走?!?/p>
與此同時,數(shù)十里外。
兩名僥幸逃脫的慕容鮮卑騎兵,狼狽不堪地沖進另一支正在執(zhí)行清掃任務的百人隊中。
“什么?!吐谷渾百夫長遭遇埋伏,戰(zhàn)死了?!”帶隊的一名禿發(fā)鮮卑的千夫長(慕容部附屬部落)聞言又驚又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是的,大人!”逃兵驚魂未定,哭訴道,“那些漢奴不是潰兵!他們早有埋伏!躲在坡上放箭扔石頭!百夫長他……他第一個就被他們害了!”
“廢物!”千夫長一腳將逃兵踹翻在地,臉色鐵青。損失一個小隊沒什么,但一個宗室子弟百夫長戰(zhàn)死,這就不是小事了。尤其還是被一群他們認為早已嚇破膽的潰兵埋伏所殺,這簡直是恥辱!
他來回踱步,眼中兇光閃爍:“看清楚他們有多少人?往哪個方向跑了?”
“大概……二三十人?好像還有女人孩子……他們往西北深山里跑了!”
“西北深山……”千夫長望向那連綿起伏、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山巒,眉頭緊鎖。大隊騎兵進山搜剿效率低下,且容易中埋伏。
“傳令!”他沉聲道,“給周邊所有小隊發(fā)信號,向西北山口集結!封鎖所有出山的小路!再派快馬回報鄴城,請求調遣步卒和熟悉山地的輔兵過來!媽的,一群老鼠,我看你們能躲到幾時!”
他決定不再分散兵力進行無意義的追獵,而是采取更穩(wěn)妥但也更致命的策略——封鎖、圍困,然后調集專門的力量進山清剿。他要將這群膽大包天的漢奴,連同可能藏在山里的其他老鼠,徹底困死、餓死,或者等力量足夠時,進山碾死!
山梁上,熊啟等人對此一無所知。
他們沿著陡峭的小道艱難下行,終于在天色完全黑透前,下到了谷底。一條不算寬闊但水流清澈的山澗在谷中奔騰流淌,水聲潺潺,帶來了生機。
在山澗旁的一處石壁下,他們找到了一個天然形成的凹洞,不算很深,但足夠容納二十多人躲避風寒,而且洞口有亂石和灌木遮擋,相對隱蔽。
“今晚就在這里歇息?!毙軉⒆龀隽藳Q定。洞口生起一小堆謹慎控制的篝火,既能取暖,也能驅趕野獸。
繳獲的胡騎肉干被切成小塊,分到每個人手里,混合著燒開的澗水,煮成一鍋帶著肉味的熱湯。這對于久未嘗肉味的眾人來說,已是無上的美味。就連一直沒什么胃口的蘇云,也小口喝下了一些。
溫暖的食物下肚,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安排好守夜順序后,大部分人很快沉沉睡去。
熊啟靠著冰冷的石壁,卻沒有立刻入睡。他借著微弱的火光,看著洞外被夜色籠罩的、如同巨獸脊背般的山影。
進入太行山,只是第一步。如何在這片陌生的山林里長期生存下去?食物、住所、安全、傷病……無數(shù)問題亟待解決。慕容鮮卑絕不會善罷甘休,更大的威脅可能還在后面。
他摸了摸懷里那塊硬邦邦的、從鮮卑百夫長身上搜出來的令牌一樣的東西,又看了看身邊這些依靠著他、信任著他的人們——受傷卻硬氣的張龍,機靈卻還稚嫩的趙虎,沉默卻堅韌的蘇云,以及王婦人、孩子們和那些傷痕累累的士卒。
肩膀上的擔子,從未如此沉重。
但與此同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決心也在他心中燃燒。
他必須帶領這些人活下去。不僅要活下去,還要活得更好。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洞外無邊的黑暗,仿佛要穿透群山,看到更遠的未來。
這里,或許就是一個起點。
一個在亂世中,掙扎求存,并試圖崛起的起點。
山風依舊在呼嘯,卻似乎無法吹滅那洞中微弱的、卻頑強閃爍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