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支殘兵的匯合，帶來了短暫的安全感和一絲人氣。篝火旁，二十三人分食著那點可憐的糊糊，雖然依舊饑腸轆轆，但至少胃里有了點暖意，更重要的是，人多帶來的心理慰藉驅(qū)散了些許荒野的孤寂和絕望。
張龍手下的老兵居多，紀(jì)律性明顯強于熊啟這邊。他們自動安排了哨位，兩人一組，輪流警惕地注視著黑暗的四周。熊啟看在眼里，心中暗暗點頭。張龍此人，粗豪中帶著細(xì)致，確實是個有經(jīng)驗的。
夜里寒風(fēng)更甚，眾人擠在一起，靠著彼此的體溫取暖。蘇云仔細(xì)檢查了張龍隊伍里的幾個傷員，她的草藥似乎很有效，一個發(fā)燒的傷員額頭不再那么滾燙，這讓張龍手下那些原本對她有些疏離的兵士眼神柔和了許多。亂世之中，一個懂醫(yī)術(shù)的人，價值無可估量。
熊啟和張龍靠著背風(fēng)的一塊巖石坐下，低聲交談著。
“張頭，接下來有什么打算？”熊啟問道，將一根枯枝掰斷扔進火堆。
張龍裹緊了破爛的衣襟，望著跳動的火苗，眼神有些空洞：“能有什么打算？先活著進山再說。這鬼地方，慕容狗的游騎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冒出來?！彼D了頓，壓低聲音，“白天我們躲起來的時候，看到一小隊鮮卑騎兵往西邊去了，大概十來騎，看樣子是在追什么人?！?/p>
熊啟心中一凜。西邊，也是他們大致要去的方向。
“十來騎……不算多，但也不好對付?！毙軉⒊烈鞯溃拔覀冞@么多人，目標(biāo)太大，得更加小心?！?/p>
張龍點了點頭：“是啊，所以夜里不能生大火，天亮就得趕緊走，盡量走難走的路，林子密的地方。”他看了一眼熊啟，“你小子腦子活，有什么想法？”
熊啟想了想，道：“光躲不是辦法。我們得知道他們在哪，才能避開。需要派腿腳利索、眼神好的兄弟，往前頭探路，最好能摸清那些游騎的大概動向。”
張龍眼睛微瞇，點了點頭：“探馬……是該如此。以前在軍中，這都是輕騎的活兒?，F(xiàn)在……就讓手腳最麻利的去?！彼抗鈷哌^自己手下和熊啟那邊的人，“我這邊有個叫侯三的，以前是獵戶出身，爬山鉆林是一把好手，眼神也好。你那邊呢？”
“趙虎，年輕，機靈，跑得快?！毙軉⒘⒖痰?。
“好，明天一早，就讓侯三和趙虎往前探路，隔半個時辰回來報一次信。”張龍做出了決定。這種臨戰(zhàn)指揮的安排，他顯然比熊啟更熟練。
**與此同時，西北方向約二十里外。**
一支十人隊的慕容鮮卑輕騎兵正駐扎在一個背風(fēng)的小山谷里。戰(zhàn)馬拴在一旁，打著響鼻，咀嚼著干草。士兵們圍著一堆篝火，火上烤著剛獵來的一只獐子，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響，香氣四溢。
帶隊的是個百夫長，名叫慕容吐谷渾，是慕容部的一個遠(yuǎn)支宗室子弟，年輕氣盛，渴望軍功。他撕下一只烤得焦香的獐子腿，大口咀嚼著，一邊對部下說道：“都精神點！將軍有令，要把逃出城的乞活軍大頭目都清理干凈！特別是那些成建制的，一個都不能放過！”
一個老兵喝著皮囊里的馬奶酒，笑道：“百夫長放心，那些漢人兩條腿還能跑過咱們四條腿？估計早就嚇破膽，鉆哪個山溝里等死了。”
慕容吐谷渾哼了一聲：“不可大意。漢人像老鼠，最會躲藏。而且將軍說了，鄴城雖破，但河北之地漢人還多，殺光他們的頭領(lǐng)，剩下的豬羊才好管束！”他眼中閃過殘忍的光芒，“明天繼續(xù)往西搜，那片丘陵林子多，肯定藏了老鼠！發(fā)現(xiàn)蹤跡，立刻發(fā)信號，周邊的小隊都會圍過來！”
對他們而言，這并非艱苦的追擊戰(zhàn)，更像是一場圍獵。獵殺那些曾經(jīng)給他們造成過麻煩，如今卻失去獠牙的獵物，既能獲取軍功，也能掠奪一些額外的“戰(zhàn)利品”——比如逃難女子或者隱藏的財帛。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
寒氣刺骨。隊伍簡單收拾后，熄滅火堆，掩埋痕跡，繼續(xù)向西北行進。侯三和趙虎被派了出去，如同兩只警惕的松鼠，提前鉆入前方的山林丘陵地帶，為大隊探查路徑和預(yù)警。
熊啟和張龍帶著主力，沿著崎嶇難行的路線緩慢移動。氣氛比之前更加緊張，每個人都豎起了耳朵，睜大了眼睛。
約莫一個時辰后，趙虎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臉色發(fā)白：“熊哥，張頭！前面……前面山溝里，有煙！很淡，像是剛熄不久的火堆！”
眾人心頭一緊。
又過了不久，侯三也悄無聲息地溜了回來，他的臉色更加凝重：“頭兒，不好了！我在東邊那個坡上，看到一小隊鮮卑騎兵，大概十來個人，正沿著一條干河床往這邊搜過來！離我們最多五六里地！”
最壞的情況發(fā)生了！他們可能剛剛錯過了另一股逃難者（那堆篝火），而獵殺者已經(jīng)嗅著味道逼近了！
“多少人？！”張龍急問。
“十個騎馬的！”侯三肯定道。
十個騎兵！在平坦地帶，足以將他們這二十多個缺糧少甲、大半帶傷的步兵屠殺殆盡！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張龍和熊啟。
張龍額頭青筋暴起，猛地看向熊啟：“熊小子，你說怎么辦？打還是跑？”
跑？兩條腿怎么跑得過四條腿？在開闊地被追上就是死路一條！
打？怎么打？對方是精銳騎兵！
熊啟的心臟狂跳，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但越到危急關(guān)頭，他反而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后世的知識和前世殘存的記憶瘋狂碰撞。
不能跑！也不能硬打！
他的目光急速掃過周圍的環(huán)境——他們正處于一片丘陵間的洼地，兩側(cè)是長滿灌木和亂石的陡坡，中間道路狹窄……
一個極其冒險的計劃瞬間在他腦中成型。
“張頭！不能跑！跑就全完了！”熊啟語速極快，“就在這里！利用地形，干他娘的一次！”
張龍瞪大眼睛：“你瘋了？十個騎兵！我們……”
“聽我說！”熊啟打斷他，眼神銳利得驚人，“他們只有十個人！看不起我們這些潰兵，一定會直接沖進來！這里路窄，坡陡，馬沖不起來！我們埋伏在兩邊坡上，用弓箭和石頭砸！侯三哥，你箭法怎么樣？”
侯三愣了一下，立刻道：“三十步內(nèi)，射兔子沒問題！”
“好！趙虎，你帶王嬸她們和傷員立刻往北坡后面躲，藏深一點！張頭，讓你所有還能拉弓的弟兄，全部上東邊那個坡，侯三哥指揮！找石頭，越大越好！剩下拿長兵器的，跟我堵在西邊這個坡口，等他們亂了，就沖下去纏住他們！絕不能讓他們沖起來！”
熊啟的聲音又快又急，卻條理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
張龍看著熊啟那近乎瘋狂卻又透著奇異冷靜的眼神，又看了看這絕佳的打埋伏的地形，一股久違的悍勇猛地沖了上來。與其被當(dāng)兔子一樣追死，不如拼了！
“媽的！就聽你的！干了！”張龍低吼一聲，立刻轉(zhuǎn)身下令，“都聽見了嗎？按熊兄弟說的辦！快！動作快！”
求生的本能驅(qū)使下，沒有人猶豫。老兵和新兵們迅速行動起來，搬石頭，找埋伏位置，拉緊手中劣質(zhì)的弓弩。
一場絕望的反伏擊，在這荒涼的山坳里，悄然張開了口袋。
獵物，準(zhǔn)備反過來咬獵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