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初秋有點涼的陽光照進高二（七）班教室?？諝饫镞€有消毒水味和新書墨味混在一起。桌椅被早來的值日生擦干凈了，反射著冷光。
沈疏月來得早的。她安靜地坐在靠窗倒數(shù)第二排靠過道的座位，和昨天一樣。
窗外香樟樹葉在晨風(fēng)里輕輕動，影子在她打開的英語書上晃動。
教室門被推開，帶進一陣晨風(fēng)和淡淡的橘子香氣。
林晚的聲響打破了清晨的安靜。她又頂著個扎不好的丸子頭，幾縷碎發(fā)貼在額頭，眼睛很亮。她背著鼓鼓的書包，急匆匆地沖進來，目標(biāo)明確地走向自己的座位——沈疏月旁邊。
“早啊沈疏月！”林晚書包甩到椅子上，側(cè)過身，笑著對沈疏月打招呼，語氣很熟。
沈疏月的身體明顯繃緊了一下。她沒抬頭，眼睛也沒動，視線還是落在書頁上模糊的英文單詞上，陽光照著她的下巴，線條很冷。
林晚對她的沉默毫不在意。她拉開書包拉鏈，嘩啦嘩啦響，在桌洞里翻找。昨天那盒原味酸奶，沈疏月動都沒動就推開了。林晚一邊找一邊琢磨：是不喜歡原味？還是不想接受？
“嘿，找到了！”林晚從書包側(cè)袋拿出一盒草莓味酸奶，瓶子上有紅色草莓圖案。她很快把酸奶推到沈疏月攤開的練習(xí)冊旁邊，位置和昨天放原味的一樣，只是換了口味。
“給，草莓的。比原味甜一點，試試？”林晚聲音有點期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沈疏月的側(cè)臉。
沈疏月終于被那盒粉色的酸奶吸引，目光從書上移開。她看著那盒包裝鮮艷的酸奶，想起昨晚的話：“……少交流，別學(xué)那些……保持距離……” 喉嚨發(fā)緊。
她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像昨天那樣直接推走，她只是伸出食指，用指尖非常輕地把酸奶往桌子邊推了一點點。
林晚注意到了這個動作。她沒有在意剛剛她的拒絕，反而眼睛亮了一下。她拿出文具袋，一邊找鉛筆一邊說：“你可能喜歡甜一點的？下次我試試抹茶的？”
沈疏月沒有回應(yīng)。她收回手指，重新拿起筆，在練習(xí)冊上寫單詞，筆尖劃過紙的聲音有點澀。
教室里人漸漸多起來，議論聲也多了。前排幾個女生湊在一起，目光不時看向這邊。
“看，又開始了，林晚真執(zhí)著?！?/p>
“熱臉貼冷屁股，人家不理她?！?/p>
“有點自討沒趣……”
這些細碎的聲音讓沈疏月感到不適。她握筆的手指用力，關(guān)節(jié)發(fā)白。她強迫自己專注看單詞，但那些字母似乎有些模糊。
“安靜！上課了！”老宋的聲音及時響起，教室里的嘈雜聲小了。他抱著教案走上講臺，目光習(xí)慣性地掃過林晚那邊，帶著點“今天遲到了嗎”的審視，看到她已經(jīng)坐好，才收回目光。
“今天我們講三角函數(shù)的基本關(guān)系式……”老宋聲音平穩(wěn)有力，粉筆在黑板上畫出標(biāo)準(zhǔn)的坐標(biāo)系和角度符號。
林晚翻開數(shù)學(xué)書，看著Sin、Cos、Tan這些符號，頭又有點暈。她悄悄看了眼旁邊的沈疏月。沈疏月坐得很直，專注地看著老宋講課，偶爾低頭在筆記本上記重點，字跡清楚整齊，似乎周圍的一切都影響不到她。
“唉……”林晚無聲地嘆了口氣，放棄了立刻理解那些符號的打算。
她無聊地從書包里拿出速寫本，翻到空白頁。鉛筆在手指間轉(zhuǎn)動，視線卻飄向講臺上的老宋。
老宋講到激動處，唾沫星子飛濺，他用力揮舞著三角板，頭頂稀疏的頭發(fā)在燈光下發(fā)亮，眼鏡因為動作大滑到鼻梁中間，他得時不時用食指推一下。
林晚忍不住笑了，鉛筆在紙上快速畫起來。一個Q版的老宋很快成形：標(biāo)志性的稀疏頭發(fā)有幾根翹著，圓眼鏡滑稽地滑在鼻梁上，手里舉著個大三角板當(dāng)劍，腳下踩著個寫著“Sin2θ + Cos2θ = 1”的怪獸，旁邊歪歪扭扭寫著“老宋大戰(zhàn)三角獸！”。
她畫得很專心，一點沒注意到老宋的目光已經(jīng)鎖定了她。
“林晚！”老宋的聲音突然變大，帶著不滿，“你來回答一下，Sin(π/2 - α) 等于什么？”
林晚被點名，快速地從速寫本上抬頭，看著黑板上的公式，一臉茫然，腦子一片空白。她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沈疏月，眼神里寫滿了“救命！”。
講臺下一片安靜，隨即響起幾聲壓抑不住的嗤笑。
沈疏月握著筆的手停住了。她感覺到林晚投來的求助目光，她垂著眼，看著自己筆記上工整的公式。沉默了幾秒。
就在林晚打算硬著頭皮說“不會”時，沈疏月的手指在課桌下非常輕地碰了碰林晚。
林晚身體一僵，瞬間低頭。
她看到沈疏月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數(shù)學(xué)書往兩人中間推了推，翻到某一頁。在那頁密密麻麻的公式旁邊，用鉛筆清晰地寫著解題步驟：
Sin(π/2 - α) = ?
誘導(dǎo)公式：Sin(π/2 - α) = Cos α
答案：Cos α
林晚的心跳快了一拍，一股暖意驅(qū)散了剛才的慌亂。她來不及想，馬上就照著那行字念道：“Sin(π/2 - α) 等于……Cos α！”
老宋推了推眼鏡，目光在林晚和沈疏月之間掃了一個來回。林晚回答得太快，而且答案完全正確，但答案正確，他也不好說什么。
“嗯，回答正確。上課要認(rèn)真聽講！”老宋板著臉訓(xùn)斥了一句，目光警告性地瞪了林晚一眼，才繼續(xù)講課，“Cos α，很好，這就是我們今天要講的一個關(guān)鍵誘導(dǎo)公式……”
林晚松了口氣坐下，心跳還有點快。她側(cè)過頭，用書擋著，對沈疏月無聲地用口型說了句“謝謝救命恩人！”，眼神里滿是感激和高興。
沈疏月在她轉(zhuǎn)頭時已經(jīng)收回了書，重新坐直看著黑板。只是握著筆的手指有點抖，耳根微微泛紅。
她逼自己看黑板上的公式，但腦子里總閃過林晚亮亮的眼睛，和指尖剛剛隔著的那一下輕微觸碰。
那感覺陌生又意外，讓平靜的心湖起了點小漣漪。
林晚心情很好。她在速寫本上畫的那個舉著三角板當(dāng)劍的Q版老宋旁邊，快速添了個抱大書的小人（發(fā)型像沈疏月），旁邊畫箭頭對話框，里面寫了個大“謝！”。
下課鈴響了，早上的課結(jié)束。教室里那種暖融融的感覺散了點。
林晚看沈疏月麻利地收拾好地理圖冊和文具，眼看她又要一個人離開。這次林晚動作非常快。
沈疏月起身，林晚已經(jīng)一步跨到她座位外側(cè)，擋在了她和后門之間。林晚臉上帶著討好和可憐的表情，聲音放軟：
“哎！疏月！等等！”林晚伸手，這次沒抓手腕，只輕輕扯了下沈疏月的校服袖口邊，“蕓蕓她們今天又去二樓食堂吃了，說那邊新開窗口?！彼０椭劬?，努力裝出一副弱小無助又可憐的模樣，“就剩我一個了……我……我不喜歡一個人吃飯?！?/p>
沈疏月被攔住路，又被扯袖子，眉頭習(xí)慣性地皺起。聽到林晚說“不喜歡一個人吃飯”，她眼神里掠過一絲很淡的疑惑——這個朋友很多的人會怕這個？
林晚注意到沈疏月的疑表情，有點心虛，但繼續(xù)演。她接著說，語氣帶著點神秘，身體靠近一點：“還有，我聽說你昨天去的東區(qū)小食堂，今天中午有糖醋排骨。據(jù)說很好吃?！彼柿讼驴谒粗蚴柙?，“我沒吃過那兒的排骨。聽說去晚了就沒了。你帶我去吧？你熟路?！?/p>
她把“怕孤單”和“饞排骨”兩個理由一起說，又提到沈疏月常去的食堂，最后用“你帶我去”這種依賴的話結(jié)尾，眼神期待地看著沈疏月。
沈疏月看著林晚那張明顯在打主意但又很真誠的臉，聽著她那些站不住腳但又不好直接戳破的理由，一時語塞。拒絕的話在喉嚨里卡了一下，沒說出來。她本能地想抽回被林晚輕輕拉著的袖子。
林晚拉著沈疏月袖子的手卻無意識地又抓緊了點，怕她跑掉，“哎呀別管她們了！排骨重要！再不去真沒了！快走快走！”
這次，林晚也裝不下去了，顧不上什么“可憐”形象，直接用了最有效的辦法——上手抓住了沈疏月的手腕！
溫?zé)岬氖謳е蝗莘终f的力氣，再次準(zhǔn)確地抓住了沈疏月的手腕！
那種熟悉的、帶著點麻刺感的溫?zé)岣辛⒖逃謧鞅榱松蚴柙氯恚∷眢w瞬間僵住，快過思考。她想掙脫，但林晚這次吸取了教訓(xùn)，抓得很牢！
“信我！真的很好吃！錯過今天后悔一輩子！”林晚語速很快地說著，拉著她就往東區(qū)食堂方向走，力氣很大，完全不給沈疏月拒絕的時間。她現(xiàn)在也顧不上沈疏月舒不舒服了，先拉到食堂再說。
沈疏月被她拖著走，有點不穩(wěn)。手腕上的溫度和抓力非常明顯。她看著林晚通紅的側(cè)臉和那種“不管怎樣都要做到”的樣子，聽著她那些沒說服力的借口和保證，心里那點因為被騙而產(chǎn)生的小小惱怒，竟然奇怪地被一種更復(fù)雜的情緒取代了——這個人，為了和她一起吃頓飯，真是……用盡了辦法。
午后走廊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形成光柱，空氣里有灰塵飄著。陽光照在她們拉扯的手臂上。沈疏月清晰地感覺到手腕上林晚手心的熱度，還有透過薄校服袖子傳來的另一個人的活力。
沈疏月從開始劇烈抗拒，到被林晚硬拖著踉蹌走，再到漸漸放棄掙扎，最后變成沉默地跟著。
走廊里人來人往，不少同學(xué)投來好奇的目光。沈疏月能感覺到那些視線落在背上，帶來不適感。她想把自己縮起來，消失掉。
“喂，看什么呢！”林晚察覺到她的僵硬和閃避，對著幾個探頭探腦的男生沒好氣地吼了一聲，拉著沈疏月走得更快了。
東區(qū)食堂比主食堂小很多，人也相對少一些，清凈不少。
林晚拉著沈疏月的手腕，快步走到食堂門口才放開。她有點喘，臉上還帶著撒謊被抓包的尷尬紅暈，但眼神已經(jīng)亮起來，帶著點“快成功了”的興奮：“到了！我們快去看看排骨還有沒有！”
沈疏月的手腕終于自由了，她沒說話，活動了下手腕，手指碰了碰發(fā)燙的地方，心里那種復(fù)雜的情緒——有點氣被強迫，知道她說謊，又有點無奈地妥協(xié)了——還沒完全平復(fù)。
林晚迫不及待地沖向打飯窗口。沈疏月站在原地，目光掃過食堂里吃飯的同學(xué)。這時，她無意間看到角落的一個位置，愣住了。
李蕓蕓、張靜，還有班上另外兩個女生，正圍著一張小桌子有說有笑地吃飯！盤子里的菜還冒著熱氣，一看就吃了一會兒了！這跟林晚剛才在教室說的“蕓蕓她們今天去二樓小食堂吃了”、“就剩我一個了”完全對不上！
沈疏月的心一沉，她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向林晚。
林晚剛排到窗口，正踮腳看菜，臉上帶著期待的笑。她完全沒注意角落的情況。
沈疏月看著林晚的背影，又看看角落里談笑的李蕓蕓等人，一種被愚弄的感覺和冰冷的現(xiàn)實感涌上來。
果然……都是借口。她抿緊嘴唇，身體繃緊，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這個尷尬的地方。
然而，就在沈疏月要轉(zhuǎn)身的瞬間，林晚想到了什么，突然地回頭。她先看到沈疏月冰冷的臉，有點疑惑，然后順著沈疏月的視線望去
——
林晚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眼睛瞪圓！她看到了李蕓蕓！看到了那一桌談笑的人??！
“糟了！”林晚心里哀叫一聲，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完了”在刷屏。她甚至看到李蕓蕓似乎要抬頭看過來！
“快走！”林晚幾乎是本能地，一步?jīng)_回沈疏月身邊，速度很快！拉著她就往食堂里面、遠離李蕓蕓那桌的方向快步走去。
“這邊！這邊有位置！”林晚聲音很小，說得很快，明顯很緊張心虛。她不敢回頭看李蕓蕓有沒有發(fā)現(xiàn)她們。
沈疏月被她拽得踉蹌了一下，手腕又被林晚熱得冒汗的手緊緊抓住。她能感覺到林晚手指在抖，特別慌亂。之前覺得被耍了那種冰冷的感覺，因為林晚這突然狼狽逃跑的樣子，反而淡了，甚至覺得有點好笑。
林晚拉著她，快速躲到食堂最里面靠墻的、光線較暗的角落位置，幾乎是把她按在椅子上：“坐這兒！安靜！”她自己立刻坐下，背對著李蕓蕓那桌，還縮了縮脖子。
沈疏月坐著，看著對面林晚漲紅的臉、躲閃的眼神和因為緊張起伏的胸口。林晚額頭都出汗了。
沈疏月心里那點被騙的生氣，現(xiàn)在變成了一種復(fù)雜的情緒。她看著林晚，沉默了幾秒，輕輕吸了口氣：
“你……不是怕一個人吃飯嗎？”
這句話讓林晚渾身一僵！
林晚抬頭看向沈疏月，心跳得很快，她立刻站起來，說話有點亂：“我……我去打飯！排骨！排骨要緊！”說完，她低著頭快步走向打飯窗口，背影顯得有點慌亂。
沈疏月留在原地，低頭看自己手腕上加深的紅印，還有林晚手指留下的汗?jié)窀?。她沉默著，指尖輕輕劃過那紅印。
食堂角落光線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嘴角似乎……微微向上彎了一下，很快消失。
林晚幾乎是逃到打飯窗口的，心跳還沒平復(fù)，臉很熱。她不敢回頭，怕看到沈疏月平靜的眼神，也怕看到李蕓蕓她們好奇的目光。她隨便點了兩份套餐，對阿姨說：“阿姨，排骨多給點，謝謝?！甭曇粲悬c不穩(wěn)。
端著堆了很多菜（尤其是糖醋排骨）的餐盤回到角落，林晚把排骨明顯多的那份輕輕放到沈疏月面前，自己在對面坐下。
“給……給你。”林晚聲音很低，食堂頂燈的光被柱子擋住，沈疏月的臉在陰影里看不清，讓林晚心里更緊張。
沈疏月沒說話，拿起筷子，看著面前那份排骨很多的飯。兩人之間安靜下來，只有遠處隱約的說話聲和餐具的聲音。
林晚坐得不安，她吸了口氣，想打破這令人難受的沉默，聲音有點干：“那個……剛才……我……”
“吃飯吧。”沈疏月打斷她，語氣很平。她夾起一塊排骨，吃了起來，小口嚼著，低著頭，像才什么都沒有沒發(fā)生。
林晚沒說完的話卡住了，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她看著沈疏月安靜吃飯，一方面高興她沒追問，一方面又有點失落。她低頭吃了一大口飯，吃不出味道。
過了幾分鐘，沈疏月放下筷子，從校服口袋拿出二十元和十元紙幣，放到林晚餐盤旁邊，平靜地說：“飯錢?！?/p>
林晚看到三十塊錢，愣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沈疏月要AA。這不行。她費勁把人叫來吃飯，不能收錢。收了錢，這頓飯就只是交易，以后不好再找她。
“不用了！”林晚連忙擺手搖頭，“我請你！就當(dāng)謝謝你上午幫我解圍?！彼迷缟系氖庐?dāng)借口。
沈疏月沒說話，又把錢往前推了推，眼神堅持。
林晚看看錢，看看沈疏月，快速想了想。
“哎呀！”她拍了下額頭，露出懊惱表情，“我忘了帶零錢！”她翻出校服口袋，空的（書包里有錢包），攤手說：“我容易丟東西，現(xiàn)金放身上會丟?！?/p>
見沈疏月皺眉，林晚靠近些，小聲試探：“要不……晚上我加你微信？你轉(zhuǎn)給我？這樣方便，我也不用擔(dān)心丟錢。”
說完，她緊張地看著沈疏月，心跳很快。
沈疏月看著林晚的表情，沉默片刻。食堂角落光線暗。林晚的借口總是有漏洞，但沈疏月似乎不想爭論。
“…好?！鄙蚴柙螺p聲說，清楚聽見。她沒多說，收回錢放好，繼續(xù)吃飯。
林晚非常高興，忍著沒笑，低頭吃飯，肩膀微抖。微信拿到了。
今天下午地理課比較輕松，老師放了個喀斯特地貌的紀(jì)錄片。林晚難得沒有睡覺，看得挺投入，偶爾在筆記本上畫幾個形狀奇怪的溶洞和石筍。
課間，她在那個百寶箱的書包側(cè)袋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小包抹茶味曲奇。雖然早上沈疏月沒有接受了草莓酸奶，今天糖醋排骨吃得很快……也許她喜歡有點甜但不膩的東西？抹茶可能合適。
“給，試試這個？”林晚把包裝好看的綠色小袋推到沈疏月打開的地圖冊上，“抹茶的，味道比較特別，不太甜。”
沈疏月的視線從地圖移到曲奇上。包裝是淡綠色，印著茶匙圖案。她想起手腕上的溫度，碗里多出來的排骨，還有那張“Cos α”的紙條。母親嚴(yán)厲的聲音又在心里響起，帶著阻力。
她盯著曲奇包看了十幾秒。林晚屏住呼吸，覺得時間變慢了。
終于，沈疏月伸出手。動作很慢，有點遲疑。但這次，她沒有推拒，也沒有只推到桌邊。她的手指碰到了涼涼的包裝袋，然后輕輕地拿了起來，放在了自己地圖冊旁邊，緊挨著筆袋。
沒有馬上吃，但這已經(jīng)是明顯的改變了！從推到桌邊（原味酸奶），到推開一點（草莓酸奶），再到接受并放在旁邊（抹茶曲奇）！
林晚心里暖暖的，很有成就感，差點在地理課上笑出來。她趕緊低頭假裝看石鐘乳的形成，肩膀因為憋笑微微抖動。
沈疏月把手收回來，目光回到圖冊上，但眼角余光還在注意那抹綠色。包裝袋安靜地放在那兒。
快下課時，林晚裝作無意地側(cè)頭看了一眼。她看見沈疏月很自然地伸手拿過那包抹茶曲奇，熟練地撕開包裝一角，拿出一塊，小口安靜地吃。
林晚全看見了。她忍不住揚起嘴角，在筆記本空白頁快速畫了個大笑的小太陽，旁邊用花體字寫了“YES!!!”。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沈疏月低垂的側(cè)臉和她放曲奇的筆袋上，也照在畫的小太陽上。
城市霓虹燈亮起，照亮沈疏月回家的路。
門開一條縫，客廳只開了一盞角落的小黃燈，電視新聞主播的聲音又清晰回蕩著。
“回來了？”沈青的聲音從電視方向傳來，沒有回頭。
“嗯?！鄙蚴柙聭?yīng)了一聲，換好拖鞋，把書包放在門邊的柜上。
餐桌上擺已經(jīng)好了飯。
“洗手吃飯。”沈青站起來，走到桌邊，眼睛習(xí)慣性地看了看沈疏月。她拿起筷子，“今天在學(xué)校怎么樣？新班級適應(yīng)嗎？宋老師講課能跟上嗎？”
沈疏月去廚房洗手，涼水沖過手，感覺清醒了點。她關(guān)掉水，聲音平靜：“嗯，還好。”
她坐下，拿起碗筷。沈青夾了些肉放她碗里：“多吃肉。高二了，營養(yǎng)要跟上?！?/p>
沈疏月看著碗里的肉，夾起來吃了。她想起中午食堂的糖醋排骨，林晚的眼神，那句“晚上加你微信”。這些想法在她心里動了一下，又沒了。她安靜地吃飯。
“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問老師?！鄙蚯嘤终f，“別自己憋著?！?/p>
“知道了?！鄙蚴柙碌吐曊f。
晚飯在安靜中結(jié)束。沈疏月收拾好碗筷，回到自己房間。關(guān)上門，隔開客廳的聲音。房間里只開了小臺燈，光線暗。
她坐到書桌前，看到桌角那部舊手機。屏幕是黑的。她等了幾秒，拿起手機。外殼涼。她按亮屏幕，屏幕亮了。
微信“新的朋友”里有條新請求。頭像是Q版抱畫筆小人，名字「晚」。驗證消息：「我，林晚。飯錢。」
沈疏月看著頭像和名字，手指停在屏幕上。她想起林晚在食堂說沒零錢的樣子和期待的眼神。她沉默了一下，點了“接受”。
好友添加成功的提示彈出。
她點開和「晚」的聊天框。空白的界面，只有最上方顯示著對方的昵稱和頭像。
沈疏月的手指在屏幕上移動，輸入：
「飯錢多少？」
發(fā)送。
幾乎是下一秒，手機屏幕就亮了起來，提示新消息。林晚回復(fù)得很快：
「15塊！[笑臉]」
沈疏月看著那個簡單的笑臉表情，沉默了一下。她點開轉(zhuǎn)賬功能，輸入金額：50.00。她不知道具體多少，中午那頓飯看著挺豐盛，她估摸著給了50。
確認(rèn)，輸入支付密碼。
轉(zhuǎn)賬成功的提示彈出。
沈疏月把手機放回桌上，準(zhǔn)備繼續(xù)做題。
然而，手機屏幕很快又亮了起來。
「晚」：「[驚訝表情] 疏月你轉(zhuǎn)多啦！中午才15塊！」
「晚」：「而且我微信沒綁卡，收不了轉(zhuǎn)賬！[可憐]」（又一個借口）
「晚」：「要不然……明天你給我?guī)€早飯抵債吧？[可愛]」
「晚」：「我想吃校門口那家‘老王飯團’！加肉松和咸蛋黃的那個！[流口水表情]」
沈疏月看著手機屏幕上連著跳出的四條消息，特別是最后那個“流口水”的大表情，手指停在習(xí)題冊上，好一會兒沒動。
“疏月你轉(zhuǎn)多啦！”這條信息讓她心里咯噔一下。
“疏月……”
這兩個字清晰地映在她眼里。
不是“沈疏月”，也不是“喂”，是“疏月”。
這個昨天才成為她同桌的人，這個今天早上才第一次被她允許抓住手腕的人，這個在食堂撒謊被她當(dāng)場抓住的人……現(xiàn)在，隔著手機，就這樣輕易地、理所當(dāng)然地叫她“疏月”。
房間里只有臺燈和手機的光，照著她沉默的側(cè)臉。她沒有回復(fù)，只是看著那個表情包，感覺林晚在手機那頭正對著屏幕笑，有點狡猾又很期待。
一股復(fù)雜的情緒涌上來，錯愕中夾雜著一絲被冒犯的感覺。她習(xí)慣了疏離，習(xí)慣了被叫全名，甚至習(xí)慣了被忽視。這種突如其來的親昵稱呼，讓她很不適應(yīng)。
她甚至能想象林晚打出這兩個字時，臉上那副理所當(dāng)然、甚至有點小得意的表情。
這個人……怎么這樣？
她下意識地想皺眉，想回復(fù)一句冷硬的“叫我沈疏月”。
但手指停在冰冷的屏幕上，光標(biāo)在空白的輸入框里閃爍，那句話卻遲遲沒有打出來。
她想起了那只抓住她手腕的、溫?zé)岫鴰е蝗莘终f力氣的手；想起了英語課上那根在桌下輕輕碰觸她的手指；想起了林晚那句的“謝謝救命恩人”……
那些畫面帶著溫度，沖淡了心頭的冷硬。
最終，那股被強行拉近距離的不適感，被一種更深沉的、近乎無奈的沉默取代了。她只是看著那個“流口水”的表情包。
算了……
那笑容很溫暖，固執(zhí)地想照進她冰冷的世界。
房門被輕輕敲了兩下。
沈疏月迅速按滅了手機屏幕，將它反扣在桌上。
“進?！?/p>
門被推開，沈青站在門口，她拿著洗干凈的藥房的藍色制服外套，袖口挽起，臉上帶著一絲倦意?！懊魈煳以绨?，七點就要到崗，沒空給你做早飯了?！?/p>
她走了進來，從口袋里掏出五十塊錢，放在沈疏月桌角，“明天早上自己出去吃。別隨便對付。”
沈疏月看著那五十塊錢，又看了看反扣的手機，屏幕邊緣似乎還殘留著林晚消息的微弱亮光?！安挥谩！彼曇艉茌p，但很清晰，“我還有。”
沈青動作停住，皺眉看著女兒：“你還有？哪來的錢？”
“之前剩的。”沈疏月避開母親的目光，低頭，手指捏緊鉛筆。
沈青盯著她看了幾秒，但也沒再追問。她將錢又往前推了推，聲音沉了些：“讓你拿著就拿著?？旄呷?，營養(yǎng)不能差。買點好的吃，別湊合。”
說完，她似乎還想說什么，目光掃過沈疏月攤開的習(xí)題冊，最終留下一句：“早點睡?！北戕D(zhuǎn)身帶上了門。
門關(guān)上了，隔絕了客廳最后一點電視的微光。
房間里徹底安靜下來，只有臺燈發(fā)出穩(wěn)定但微弱的光暈。
沈疏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她拿起那五十塊錢，手指碰到冰涼的紙邊。拉開抽屜，里面整齊放著書和筆記。她把錢壓在一個角落的書下面。
做完這些，她重新拿起了手機。
屏幕亮起，林晚那幾條消息和那個夸張的“流口水”表情包，依然醒目地躺在對話框里。
她看著那句「我想吃校門口那家‘老王飯團’！加肉松和咸蛋黃的那個！」。
手指在冷屏幕上懸停片刻，最終沒回。她關(guān)掉手機，放在桌角。
臺燈照著練習(xí)冊和手機。屏幕黑著。窗外，城市的燈光在窗簾縫里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