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一摞用針線裝訂得整整齊齊、厚如磚頭的信紙稿,被裝進(jìn)一個舊帆布包里。
封面上,是陳默用鋼筆用力寫下的兩個大字:《暗河》。
字跡遒勁,透著一股破釜沉舟的力量。
陳默背上這個沉重的帆布包,里面裝著他全部的希望。
再次踏上了前往京城的綠皮火車。
這一次,他不再是追逐明星夢的少年,而是一個懷揣著“未來”的掘金者。
京城電影制片廠那棟灰撲撲的蘇式老樓,像一個遲暮的巨人。
傳達(dá)室的老頭叼著煙,斜睨了一眼陳默身上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和那個土氣的帆布包,懶洋洋地?fù)]揮手:“去去去!哪來的小年輕?劇本投稿?交那邊信箱!編輯忙得很,沒空見人!”
陳默的心沉了一下。
他知道,把劇本丟進(jìn)那個塞滿廢稿、可能幾個月都不會有人看一眼的信箱,無異于石沉大海。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擠出最誠懇的笑容:“大爺,麻煩您通融一下。我找張克導(dǎo)演,我知道他在咱們廠掛職學(xué)習(xí)……”
“張克?”老頭嗤笑一聲,噴出一口劣質(zhì)煙霧,“那個天天抱著個破本子到處晃蕩、凈想著拍些沒人看的東西的張克?他算哪門子導(dǎo)演!今天沒來!不知道哪去了!”
碰了一鼻子灰。
陳默沒有放棄,接下來的幾天,他像個幽靈一樣,在制片廠門口蹲守、徘徊。
餓了啃干糧,渴了喝自來水。
他打聽到張克租住在附近一片破敗的城中村,又摸了過去。
狹窄、污水橫流的巷子,空氣中彌漫著腐爛垃圾和劣質(zhì)煤煙的味道。
他挨家挨戶地問,忍受著白眼和不耐煩的驅(qū)趕。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
有一天傍晚,陳默疲憊不堪地靠在一堵斑駁的磚墻邊啃著冷饅頭時。
一個穿著皺巴巴卡其布夾克、頭發(fā)亂得像鳥窩、胡子拉碴、腋下夾著一個同樣破舊帆布包的男人,低著頭,心事重重地從巷子深處走來。
那身形,那頹喪的氣質(zhì)……
陳默的心臟猛地一跳!
是張克!
雖然年輕了二十多歲,臉上還沒有后來那種大導(dǎo)演的深沉氣度,但那輪廓,那眉眼間的郁結(jié)和不得志,陳默絕不會認(rèn)錯!
“張導(dǎo)!”陳默一個箭步?jīng)_上去,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fā)顫。
張克被突然竄出來的人影嚇了一跳,警惕地抬起頭,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里滿是疲憊和被打擾的不悅:“你誰???”
“張導(dǎo),我叫陳默?!?/p>
陳默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語速飛快,帶著不容置疑的真誠,“我寫了個劇本!我覺得……只有您能把它拍出來!它叫《暗河》!”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那個同樣破舊的帆布包。
“《暗河》?”張克一愣,隨即眉頭緊緊皺起,眼神里充滿了荒謬和極度的不耐煩,“什么《暗河》?我沒空!別煩我!”
他繞開陳默就想走。
最近他拿著自己嘔心瀝血寫的《暗河》,碰了無數(shù)釘子,聽盡了冷嘲熱諷,心情糟透了,看誰都覺得是來找茬譏諷的。
陳默急了,一個橫步再次攔在他面前,眼神灼灼地盯著他,如同在背誦某種誓言,語速快而清晰:“礦洞深處滲出的不是水!是血!是老栓頭兒子被砸斷腿時噴出來的血!是王大嫂被礦霸按在煤堆里時流下的淚!是那些沉默的、被掩埋的、卻在地下奔涌咆哮的——暗河!”
張克猛地僵在了原地!
如同被雷劈中!
他夾在腋下的那個破舊帆布包,“啪嗒”一聲掉在了滿是污水的地上。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陳默,那眼神銳利得如同刀子,仿佛要穿透陳默的皮囊,直刺他的靈魂深處!
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窺破內(nèi)心最深秘密的駭然……
復(fù)雜的情緒在他臉上劇烈地翻涌!
“你……你……”張克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你怎么知道?!這……這明明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