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導(dǎo)！”陳默打斷他，眼神坦蕩而熾熱，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給我一個小時！就一個小時！如果看完我的劇本，您覺得它不如您包里的那一份，我立刻消失！再也不打擾您！”
張克死死地盯著陳默，胸口劇烈起伏。
巷子里昏暗的光線下，兩個同樣背著破舊帆布包的年輕人，如同對峙的困獸。
幾秒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
終于，張克猛地彎腰，一把抓起掉在地上的帆布包，無視上面的污漬，聲音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沙啞：“跟我來！”
他租住的“家”，是一個位于頂樓加蓋的、不足八平米的鐵皮屋。
夏末的余威未散，鐵皮被曬得滾燙，屋里悶熱得像蒸籠，只有一臺破風(fēng)扇在茍延殘喘地?fù)u頭晃腦，發(fā)出令人煩躁的噪音。
一張行軍床，一張搖搖晃晃的破桌子，墻角堆滿了書籍和廢棄的膠片盒，幾乎無處下腳。
張克粗暴地把桌上的雜物掃到一邊，騰出一小塊地方。
然后從自己那個飽經(jīng)滄桑的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沓厚厚的、同樣用針線裝訂的信紙稿。
封面上，也寫著兩個力透紙背的字——《暗河》。
只是字跡，帶著一種孤憤的潦草。
“你的！”張克指了指桌子另一邊，語氣生硬，眼神卻緊緊鎖定著陳默那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是另一個《暗河》。
沒有多余的廢話。
陳默也把自己那份沉甸甸的稿子拿了出來，放在桌子上。
兩人如同進(jìn)行一場沉默而神圣的儀式，各自拿起對方的劇本，就著鐵皮屋里昏黃搖晃的燈泡，一頭扎了進(jìn)去。
時間在風(fēng)扇徒勞的嗡鳴中悄然流逝。
汗水順著兩人的額角、鬢角不斷滑落，滴在稿紙上，洇開小小的深色圓點(diǎn)，但他們渾然不覺。
起初，張克是帶著懷疑、挑剔，甚至是一絲輕蔑翻開陳默的劇本的。
一個莫名其妙堵住自己的毛頭小子，能寫出什么東西？
不知道從哪剽竊了我的劇本，還想得到我的認(rèn)可？
然而，僅僅看了幾頁，他翻頁的速度就明顯慢了下來。
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
看到某些情節(jié)設(shè)置，他會猛地停下，手指用力地點(diǎn)在紙面上，呼吸變得粗重；
看到某些精妙的對白，他的嘴唇會無聲地翕動，眼神發(fā)亮；
看到結(jié)局的處理，他更是久久地凝視著那一頁，眼神復(fù)雜難明。
而另一邊，陳默看著張克的原稿，內(nèi)心也是波瀾起伏。
前世他看過成片，但此刻捧讀這原初的文字，更能感受到張克筆下那種原始、粗糲、帶著血淚的生命力。
只是，在情節(jié)的戲劇張力和人物命運(yùn)的轉(zhuǎn)折上，確實(shí)……稍顯晦澀和沉重了些。
而這，正是前世《暗河》初期屢屢碰壁的原因之一。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只有遠(yuǎn)處城市的燈火在悶熱的夜色中暈染開一片模糊的光暈。
張克終于看完了陳默劇本的最后一頁。
他緩緩地、幾乎是有些沉重地合上了那厚厚的一沓稿紙。
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震撼、挫敗、狂喜、還有一種遇到知音般的激動。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陳默幾乎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終于，張克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聲音帶著鐵皮屋特有的悶響。
他拿起桌上那半瓶不知道放了多久、已經(jīng)沒了氣泡的廉價(jià)汽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了下去。
“啪！”空瓶子被他重重地頓在搖晃的桌子上。
他抬起眼，目光死死地盯在陳默臉上，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狂熱和斬釘截鐵的力道：
“干！”
“陳默！你來當(dāng)編??！我們一起！把它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