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逼仄的房間里,目光掃過墻上貼著的幾張過期的電影海報。
那些海報上意氣風發(fā)的明星,那些光怪陸離的鏡頭,曾經是他全部的熱望。
前世,他在姐姐出事后幾乎是帶著執(zhí)念拼命鉆營,最終站上了巔峰,卻也永遠失去了最重要的珍寶。
“我情愿這輩子不做這狗屁明星夢了!”
墓前那聲泣血的誓言,如同警鐘,在他腦海中轟然回響。
他猛地打了個寒顫。
如果……如果他再次踏上那條星光熠熠卻冰冷徹骨的路,那個冷酷的“上天”,會不會認為他違背了誓言,瞬間收回這重生的恩賜,再次將姐姐從他身邊奪走?
這個念頭讓他遍體生寒,如同墜入冰窟。
不行,演員這條路,碰都不能碰!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那些海報上,像是要從那斑斕的色彩里榨出別的可能。
不能演戲……不能演戲……那……還能做什么?
前世二十多年的演藝生涯,像一卷龐大的膠片在他腦海中飛速倒帶。
那些參與過的、看過的、聽圈內人談論過的電影項目……
成功的,失敗的……
那些精彩絕倫卻因各種原因被埋沒的劇本……
那些導演在酒桌上痛心疾首說“要是當初能那樣拍就好了”的遺憾……
無數(shù)的畫面、情節(jié)、人物、臺詞……
如同解除了封印的洪流,沖撞著他的記憶閘門!
清晰得可怕!
仿佛昨天剛看過一般!
一個名字,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的燈塔,猛地跳了出來——《暗河》!
一部在前世2000年橫空出世,橫掃當年所有重要獎項,被譽為“十年內現(xiàn)實主義巔峰之作”的電影。
它的導演張克,此時還是個名不見經傳、四處碰壁的新人。
他拿著《暗河》劇本,跑遍了京城的電影廠和投資公司,卻被人嘲笑“太灰暗”、“沒市場”、“誰看這種苦哈哈的東西”。
直到一個同樣郁郁不得志的小制片人偶然看到劇本,被其深刻的人性剖析和獨特的影像風格震撼,咬牙抵押了房子才湊夠啟動資金。
結果,《暗河》一鳴驚人,狂攬票房和口碑,張克一躍成為頂級大導,那個制片人也賺得盆滿缽滿。
而現(xiàn)在……是1998年夏末!
《暗河》的劇本,應該剛剛在張克那間租來的地下室里完成初稿。
他正抱著它,像抱著自己剛出生的孩子,卻又被現(xiàn)實一次次打得鼻青臉腫!
不能演戲……但他可以寫。
借鑒前世看到的、想到的、那些注定會成功的電影故事。
他熟悉未來的市場脈搏,他洞悉那些打動人心的核心。
他擁有超前二十年的眼光。
幕后!做編??!做策劃!
做那個在銀幕背后、掌控故事走向的人!
這樣,既沒有違背他“不做明星”的誓言,又能以最快的速度,攫取到這個圈子里最豐厚的回報。
更重要的是,這條路,可以讓他名正言順地避開臺前的聚光燈,最大程度地降低被“上天”注意到的風險。
“就是它了!”
陳默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搪瓷杯嗡嗡作響。
沒有電腦,沒有打印機。
只有最原始的工具——一沓厚厚的、印著模糊紅線的廉價信紙,一支吸飽了藍黑墨水的鋼筆。
陳默把自己關在了那間不足十平米、只有一扇小窗戶的雜物房里。
前世不知道看了多少劇本,寫劇本對他來說難度不大。
他將前世記憶中《暗河》的每一個震撼人心的場景、每一句直擊靈魂的臺詞、每一個角色的掙扎與救贖……如同挖掘深埋的寶藏,一點點從記憶深處打撈出來。
他并非完全照搬,而是融入了自己前世二十年的表演體悟、對人情世故的洞察,以及今生那份對姐姐、對底層掙扎者更深的悲憫。
劇本在筆下流淌,變得更加厚重,更加鋒利,也更加……具有商業(yè)爆款的潛質。
筆尖在粗糙的紙面上沙沙作響,常常寫到手腕酸痛、指關節(jié)發(fā)白。
悶熱的夏末,汗水順著鬢角流下,滴落在信紙上,暈開一小片藍色的墨跡。
餓了,就啃一口冷硬的饅頭;渴了,就灌一口涼白開。
燈光昏暗的燈泡下,他佝僂著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只有筆尖移動的沙沙聲,是這方寸天地里唯一的旋律。
陳曦幾次輕輕推開門縫,看到弟弟那幾乎要埋進紙堆里的、消瘦而專注的側影,看到他眼底濃重的青黑,都心疼得想開口勸他歇歇。
但每次,對上弟弟抬起頭時,那雙布滿血絲卻異常明亮、帶著一種近乎燃燒的執(zhí)著的眼睛,所有勸阻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她默默地退出去,把家里僅有的那點細糧都留給弟弟,自己啃著粗糧餅子。
晚上坐在燈下,笨拙地幫弟弟把那些寫滿字的稿紙,一張張用針線仔細地縫訂起來。
這些紙,承載著她看不懂的希望,也承載著弟弟沉甸甸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