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站在裂口邊緣,陽光照在臉上,暖得不像真的,他背著母親,一步踏出黑暗。
天兵的箭尖在云層里閃著寒光,像冰刺扎進天幕。
他沒停。哪怕腳下碎石滾落深淵,哪怕風(fēng)割著臉上剛凝的血痂,他也得往前走。
娘還在他背上,呼吸輕得像快斷的線,可她還在喘,還活著,這就夠了。
他抬頭,盯著那片壓下來的黑云:“讓路。”
沒人回應(yīng)。只有弓弦繃緊的聲音,一撥接一撥。
“我劈了桃山,你們攔不住。”他嗓音啞得不像話,“她是瑤姬,不是罪奴。她沒犯天條,是你們不認(rèn)親!”
一支箭射下來,擦過他肩膀,釘進地縫,炸出一串火星。
他咧了咧嘴,血從嘴角淌下來:“好啊,天庭講理的方式,還是老樣子——不聽,就殺?!?/p>
他邁第二步。
箭雨落了。
第一波釘在他腳前,密得像墻。第二波擦過手臂,撕開袍子。第三波,直接穿透左肩,把他釘在地上。
他悶哼一聲,膝蓋一彎,又撐住。右手?jǐn)嗟吨舻?,刀尖崩得只剩半截,可他沒松手。
“娘,再撐一下?!彼吐暤?,“快出去了。”
瑤姬的手勾著他脖子,指尖冰涼:“二郎……放下我吧?!?/p>
“不,娘孩兒好不容易救您出來,孩兒不放”他吼,“您熬了三千年了,就差這幾步,怎能說放棄?”
她沒再說話,只是咳了一聲,溫?zé)岬囊后w濺在他頸側(cè)。
他知道那是血。
第四波箭雨來時,他翻身將她護在身下,脊背硬接三輪雷矢,銀甲早碎了,只剩幾片掛在骨頭上,素袍被撕成條,血從肩到腰糊了一片。
天將從云中躍下,披甲執(zhí)槍,落地時震得山裂更深。
“奉天帝令,逆母不得見天日。”那將官聲音冷得像鐵,“楊戩,你若識相,便自行退下,免得連最后一面都?xì)в趹?zhàn)火?!?/p>
楊戩抬頭,眼白里爬滿血絲:“你們……也配談‘面’?”
他猛地拔出肩上箭矢,反手?jǐn)S出,那箭帶著血弧,貫穿將官咽喉,人仰面倒下,砸起一地碎石。
“我娘被關(guān)桃山時,你們在哪兒?我跪求天恩時,你們在哪兒?現(xiàn)在倒一個個跳出來當(dāng)忠臣了?”
他撐地起身,背起她,繼續(xù)往前。
一步,兩步。
陽光更亮了。照在她臉上,她眼皮微微顫,像是在笑。
“二郎……天真是藍的?!?/p>
“對,藍的。”他咬牙,“以后你天天看?!?/p>
就在這時,一支火翎槍從側(cè)翼突刺而來,快得看不見影。
他側(cè)身想擋,可動作慢了半拍。
槍尖穿胸而過,從他背后透出,滴著血,正扎進瑤姬心口。
時間像是停了。
他低頭,看見那截染血的槍頭從娘胸口冒出來,像朵開錯季節(jié)的花。
“娘?”
她沒喊疼,反而抬手,抹了抹他臉上的血:“別……別為娘殺人?!?/p>
“可他們……”他聲音發(fā)抖,“他們殺了您……”
她笑了,笑得極輕:“我早死了……三千年前就死了……今天……只是補上最后一口氣?!?/p>
又一槍刺來,她抬手去擋,胳膊被貫穿,第三槍,第四槍,接連不斷,天兵像是瘋了,根本不等命令,只顧往她身上扎。
楊戩怒吼,掄起斷刀掃開兩人,可更多人涌上來,雷鏈從天而降,纏住他雙腿,電光炸得他渾身抽搐。
他跪了下去,卻仍伸手去夠娘。
她倒在光里,滿身是血,破袍子被風(fēng)吹得輕輕晃,像一面敗了的旗。
“二郎……”她嘴唇動著,“天規(guī)……吃人?!?/p>
話落,手垂下。
他撲過去,抱住她,腦袋抵著她胸口,聽不到心跳,只有血從傷口往外冒的咕嚕聲。
“娘?”他輕喚,“娘!”
沒回應(yīng)。
他抬頭,眼眶紅得發(fā)黑,一滴淚都沒流,可整張臉都在抖。
他撕下她身上一塊殘袍,咬破舌尖,狠狠抹在布上,血糊了一片,他用指頭劃出四個字——血債血償。
寫完,他把布蓋在她臉上,然后抽出斷刀,插在她身前。
刀歪了,站不穩(wěn)。
他用雙手把刀柄按進地里,一寸一寸,直到它立住。
“玉帝!”他吼出聲,聲音炸得云層翻滾,“你不配坐那把椅子!你不配管三界!你不配提一個‘天’字!”
他指著天:“今日我母死于此,明日我必讓你跪著哭!”
風(fēng)火起。
不是天雷,不是云煞,是自他體內(nèi)燒出來的火。銀甲殘片在他身上一塊塊崩飛,皮膚下血管凸起,像要炸開。
哮天犬沖到他腳邊,仰頭長嘯,聲音撕破長空,它四爪抓地,爪縫里裂出細(xì)紋,赤金瞳子死死盯著天上。
“你們要忠?”楊戩站起身,斷刀在手,哪怕只剩一尺長,“我便讓你們知道,什么叫不忠!”
他抬腳,踩碎第一具天兵尸體,往前走。
一人攔路,他一刀劈開頭盔,腦漿濺地。
兩人合圍,他撞上去,用斷刀割喉,反手抽槍捅心。
他像瘋了一樣殺,不躲不閃,任箭射在身上,任雷打在背上,只要還能動,就往前。
一將揮斧砍來,他側(cè)頭避開,反手把刀插進對方眼眶,拔出時帶出半截神經(jīng)。
“下一個!”
他吼著,沖進人群。
血在他腳下匯成小溪,順著裂縫往下流。陽光照著,紅得刺眼。
一名老將舉旗高呼:“結(jié)陣!圍殺逆神!”
陣未成,楊戩已沖到旗前,一腳踹翻鼓架,搶過令旗,撕成兩半,扔進風(fēng)里。
“你們的陣,我當(dāng)年親手教的?!彼湫?,“現(xiàn)在,我來破給你們看?!?/p>
他掄起斷刀,直撲主將。
那人舉盾格擋,盾碎,刀入肩,血噴三尺。
楊戩拽著他頭發(fā),把人提起來:“告訴玉帝——我楊戩,從今天起,不再是天庭走狗。”
他手一擰,頸骨斷裂聲清脆響亮。
扔下尸體,他回頭看向母親。
她靜靜躺著,臉上蓋著那塊血布,四個字被風(fēng)吹得微微顫動。
他走回去,單膝跪下,伸手合上她眼皮。
“娘,我答應(yīng)你?!彼曇舻拖氯ィ拔也粊y殺人……但我一個都不放過?!?/p>
他站起身,拔出插在她身前的斷刀。
刀柄沾了血,滑得握不住。
他脫下外袍,撕成布條,一圈圈纏住刀柄。
纏完,他抬頭。
天兵重新列陣,弓滿,槍林,雷云壓頂。
他咧嘴一笑,滿口是血:“來啊。”
他邁出一步,腳下碎石滾落深淵。
斷刀在手,刀尖朝前。
風(fēng)卷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間一塊舊符——那是小時候她親手畫的護身符,早就失效了,可他一直留著。
他沒再看天。
只盯著眼前這支軍隊。
第一支箭射來,他側(cè)身避過,箭擦耳而過,帶下一片血。
他沖了上去。
刀雖短,人未退。
他殺進陣中,一刀劈開盾墻。
第二刀,砍斷旗桿。
第三刀,削去將官首級。
血濺在臉上,他沒擦。
只繼續(xù)往前。
一名天將從背后偷襲,長矛直刺后心。
他早有察覺,卻沒躲。
矛入背,他借力轉(zhuǎn)身,反手一刀割喉,再拔矛,回身捅穿對方胸膛。
“還有誰?”
他吼著,把矛砸進地面。
陣型亂了。
有人后退,有人發(fā)抖,有人忘了舉盾。
他一步步逼近,像從地獄爬出來的煞星。
老將顫聲下令:“放……放雷符!”
九道天雷從云中劈下,鎖他四肢與頭頂。
他跪了,膝蓋砸進石縫,骨頭裂響。
可他還是抬頭,盯著那片云:“雷?我劈山時,雷都給我讓路?!?/p>
他猛地站起,硬扛雷擊,沖出封鎖。
老將嚇得后退兩步,手中令旗掉落。
楊戩撿起旗,撕了,塞進對方嘴里。
“咽下去?!彼吐暤?,“這是你們忠義的滋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