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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偷一段量子時光 寒禪陽 100862 字 2025-08-09 10: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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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女人的直覺

玉泉醫(yī)院的特需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總帶著點若有似無的涼。陳若素靠在床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上的翡翠玉鐲——那抹溫潤的綠是程文去年結婚紀念日送的,據說是他托人從緬甸帶回來的老料,燈光下能看見細密的水紋,像藏著一汪不會干涸的泉。她總覺得這鐲子沾著他的體溫,戴了快一年,連洗澡都沒摘過。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時,她正對著窗外發(fā)愣。初春的陽光斜斜地打在窗臺上,把一盆綠蘿的影子拓在白墻上,搖搖晃晃的,像誰在紙上漫不經心地畫著圈。李悅穿著白大褂走進來,淺藍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陳姐,該測血壓了?!崩類偟穆曇舾糁谡謧鬟^來,有點悶,卻透著股清爽的脆。她把血壓計的袖帶纏在陳若素胳膊上,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橡膠管充氣時發(fā)出“嘶嘶”的響,陳若素忽然注意到,這姑娘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凈凈,虎口處沾著點淡淡的碘伏痕跡——是剛做完清創(chuàng)的樣子。

“小李,你這實習忙得很吧?”陳若素沒話找話,目光落在李悅胸前的銘牌上?!袄類偂眱蓚€字印在紅色的實習醫(yī)生標識旁,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清華大學玉泉醫(yī)院心外科。

“還好,跟著孫院長能學到不少東西?!崩類傂χ?,眼里的光更亮了些。她摘下口罩,露出一張素凈的臉,鼻梁上還留著口罩壓出的紅痕。陳若素忽然覺得,這姑娘長得是真好看,不是那種張揚的美,是像院里那株玉蘭,花瓣白得透亮,連花蕊都帶著股怯生生的香。

可不知怎么,當李悅的目光掃過床邊的程文時,陳若素的心尖突然像被細針扎了一下。那眼神太快了,快得像掠過水面的蜻蜓,剛落下就飛走了,可她分明捕捉到了點什么——不是對長輩的尊敬,也不是同事間的客氣,倒像是藏著點別的,像含在嘴里的糖,沒化透,甜得有點發(fā)悶。

“程科長,你昨天說的那本余秋雨《千年一嘆》帶來了嗎?”李悅轉頭問程文,語氣自然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程文正低頭削蘋果,果皮連成一條長長的線,聽到這話,手頓了一下,果皮“啪”地斷了。

“忘在宿舍了,下午給你帶來。”他笑著說,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放進盤子里遞過來。陳若素看著他遞蘋果的手,指腹上沾著點蘋果汁,泛著水光——這雙手給她梳過頭發(fā),給女兒程陳子系過鞋帶,此刻遞向另一個姑娘時,動作竟沒半分遲疑。

李悅接盤子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了程文的手。就一下,快得像錯覺,可陳若素看得真切——李悅的耳朵尖“唰”地紅了,像被夕陽染過的云。程文倒像沒事人似的,轉身去倒熱水,可她看見他握著水杯的手指,悄悄蜷了蜷,指節(jié)泛白。

那天下午,程文去金融學院上課了,病房里只剩陳若素一個人。護士來換輸液瓶時,隨口說了句:“陳老師,你家先生對你可真上心,早上還特意問孫院長,說您這風濕性心臟病用低分子肝素的劑量,能不能按體重精準到小數點后兩位呢?!?/p>

陳若素“嗯”了一聲,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堵著。她知道程文細心,可這份細心,好像有點太“過”了。就像去年冬天,他給她買的那個Coach包,明明知道她不愛張揚,卻偏挑了個印著雙C標的款式——現在她恍然想明白,那包的顏色和款式,倒像是李悅會喜歡的。前陣子她收拾衣柜,發(fā)現那包還嶄新地躺在防塵袋里,而李悅上周來查房時,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同款金屬掛飾,亮晶晶的,晃得她眼睛發(fā)澀。

從那天起,陳若素養(yǎng)成了個習慣。李悅來查房前,她總會對著鏡子理理頭發(fā)。病號服的領口有點松,她會悄悄系緊些,像要把自己裹進一個安全的殼里;有次床頭柜上的水杯空了,她想自己起身倒?jié)M,剛撐著坐起來,李悅恰好推門進來,快步上前想幫忙,手剛碰到杯沿,陳若素就說:“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p>

她的聲音有點硬,李悅愣了一下,眼里的光暗了暗,像被風吹滅的燭火。陳若素看著她轉身離開的背影,白大褂的下擺掃過床腳,心里忽然有點不是滋味——她這是在做什么呢?像個斤斤計較的怨婦??赊D臉看見窗臺上程文新買的風信子,粉色的花瓣開得正盛,她又想起,上周李悅辦公室桌上的花瓶里也插著同款的花。

可懷疑這東西一旦生了根,就會拼命往土里鉆。李悅給她量血壓時,手腕轉動間,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玉鐲,陳若素幾乎是本能地往回抽了手。那鐲子貼著皮膚戴了快一年,早成了身體的一部分,此刻卻像燙得慌。李悅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輕聲說:“對不起啊陳姐,我沒注意?!?/p>

“沒事?!标惾羲貏e過臉,看向窗外。綠蘿的葉子被風吹得晃了晃,影子在墻上抖得更厲害了。她想起程文求婚時說的話:“若素,以后我所有的好,都只給你一個人。”那時他眼里的光,和現在看李悅的眼神,好像有點像,又好像哪里不一樣,像被霧氣蒙住的月亮。前幾天程文帶來的培訓課本,攤開時露出夾著的書簽,是片銀杏葉,邊緣壓得整整齊齊。她發(fā)現,李悅的工作筆記本里也夾著一片,難道他們一起在清華園撿的?

最讓她心驚的,是李悅看程文的眼神。有次程文在病房里背英語單詞,為亞開行的面試做準備,嘴里念念有詞的。李悅來送化驗單,站在門口聽了會兒,忽然笑著說:“程科長,你這發(fā)音比我們外教還標準呢。”程文抬起頭,兩人對視著笑起來,那笑聲在病房里蕩開,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濺得陳若素心頭發(fā)亂,連呼吸都跟著滯了半拍。她看見李悅手里的化驗單邊緣,卷著個小小的角,像是被反復捏過,而程文放在桌角的手機屏幕亮著,彈出的消息預覽里,赫然是李悅發(fā)來的“加油”,后面跟著個笑臉表情。

她開始旁敲側擊地問李悅的事?!靶±罴依锸亲鍪裁吹难??”“爸媽都是普通公務員?!崩類偞鸬幂p描淡寫,可陳若素后來從護士那里聽說,這姑娘的父親是吳風市的市長——那么大的官,怎么會是“普通人”?她為什么要瞞著?這里面,藏著多少她不知道的事?那天程文回來,她狀似無意地提起:“聽說李醫(yī)生家里背景不一般呢?!背涛恼诮o她剝橘子,聞言動作頓了頓,橘子瓣上的筋絡斷了幾根,他含糊地應著:“小孩子家家的,哪有什么背景?!蹦钦Z氣里的閃躲,像針一樣扎進她心里。

程文也不對勁。以前他晚上回宿舍,總會給她打個電話,說說課堂上的事,哪怕就幾分鐘。可最近,他總說“太累了”,電話里的聲音越來越短,有時候還會走神。有次她問起女兒的期中考試,他竟愣了半天,才說“好像考得還行”——明明前晚通電話時,女兒剛跟他匯報過成績。更讓她不安的是,他手機設了新密碼,以前他們的密碼都是女兒的生日,現在她想查個天氣,他都要先自己解鎖才遞過來,屏幕上的QQ界面總是飛快地切換掉,像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

陳若素夜里總睡不著。病房的天花板是白色的,像一張巨大的紙,上面好像寫滿了字,可她一個也看不清。她想起剛結婚那會兒,程文在郊區(qū)支行上班,每天騎兩個小時自行車回家,就為了給她做碗熱湯面。那時他多難啊,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襯衫,可她覺得踏實,像腳踩著實實在在的土地?,F在日子好過了,他要去馬尼拉了,要成“大人物”了,可她心里的空落,卻像被掏走了一塊,風一吹就往里灌。床頭柜里放著他剛買的燕窩,包裝精致得晃眼,可她總想起以前他給她燉的銀耳羹,盛在掉了漆的搪瓷碗里,甜得恰到好處。

那個雨夜來得很突然。下午還好好的,傍晚就刮起了大風,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戶上,像誰在外面放鞭炮。陳若素覺得心口發(fā)悶,像壓著塊大石頭,呼吸越來越費勁。她想按鈴叫護士,可手剛抬起,眼前就黑了下去。

昏迷前,她好像聽見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刺耳的尖叫,又像誰在喊醫(yī)生。然后是一片混亂的腳步聲,有人在喊“腎上腺素”,有人在喊“除顫儀”。她的身體被人翻來翻去,胸口傳來一陣陣鈍痛——后來才知道,那是李悅在做胸外按壓。

她像沉在水里,忽上忽下的。有時候能聽見程文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喊著她的名字;有時候又聽見李悅的聲音,帶著哭腔,說“陳姐你挺住”。她想睜開眼,可眼皮重得像粘了膠水。迷迷糊糊間,她好像感覺有人在給她擦汗,指尖的溫度很熟悉,是程文的;可后來又有雙更纖細的手,輕輕按在她的額頭,帶著消毒水的清冽,是李悅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能看清點東西了。病房里的燈亮得刺眼,醫(yī)生護士圍著床忙碌,白大褂晃得她頭暈。她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床邊——程文正背對著她,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像被什么東西嗆住了。

而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另一只手。

那不是她的手。那只手比她的小,手指纖細,雪白的手腕上戴著黑色的束發(fā)圈——是李悅的手。李悅低著頭,頭發(fā)垂下來,遮住了臉,可陳若素能看見,她的手指也在用力,指節(jié)都泛白了。窗外的雷聲“轟隆”炸響,程文猛地回過頭,眼里的紅血絲像蛛網一樣蔓延,他慌忙松開手,想撲到床邊,可腳步卻像被釘在原地。

那一刻,病房里的嘈雜好像都消失了。心電監(jiān)護儀的“滴滴”聲,醫(yī)生的說話聲,窗外的風雨聲,全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陳若素只覺得心口那股悶痛又涌了上來,比房顫發(fā)作時更厲害,像有把刀在里面攪,卻流不出一滴血。她緩緩閉上眼睛,眼角的淚滑進頭發(fā)里,涼得像冰。

在玉泉醫(yī)院直到現在,她從沒提過看見的那一幕,但那對緊握的手,總在夜里閃現在她眼前。她不問,是因為知道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像摔碎的玉鐲,再也拼不回去了??善婀值氖?,她有時候竟然會覺得那畫面還很美——那對緊握的手,兩個人都在為自己緊張啊!程文第二天給她削蘋果時,手抖得厲害,果皮碎成一截一截的,他低聲說:“若素,嚇死我了?!彼粗W角新冒的白發(fā),忽然就原諒了。

她恨不起來他們。程文一如既往地對自己好,在馬尼拉隔天就會打電話回家,問她今天吃了什么,問程陳子的作業(yè)寫沒寫完。他會說菲律賓的芒果有多甜,說東南亞山區(qū)的小女孩光著腳上學,讓程陳子珍惜現在的日子……最讓她眼眶發(fā)熱的是,他自己省吃儉用,把出國的津貼和工資大半都寄回來,讓她買補品,說“你身體不好,別虧著自己”。而李悅呢,在玉泉醫(yī)院對她無微不至,喂飯、擦身、盯著她按時吃藥,就算親妹妹,也不過如此吧。有次她半夜咳嗽,李悅披著外套跑過來,給她拍背順氣,手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病號服傳過來,暖得讓人心頭發(fā)酸。

她是事后才從方行長嘴里知道程文在仰光出車禍住院的,心像被揪著疼了好幾天。她一直后悔,那幾天電話總不對勁,打過去沒人接,她卻只當山區(qū)信號不好,沒多想,沒能在他身邊照看。有回她突然想,還好有李悅,她要是第一時間趕過去,自己就放心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自己嚇了一跳——她怎么會這么想?可轉而又想,李悅年輕,懂醫(yī)術,有她在,程文總能多些照應。

念及此,她恍恍惚惚感覺自己仍躺在玉泉醫(yī)院的病床上,她瞥見李悅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聽診器,銀質胸件閃著冷光。

——那正是程文心跳曾經停駐的地方?

也許,這就是文哥常掛在嘴邊的量子糾纏吧。說不明,道不明,像一團解不開的線。兩個陳若素在心里住著,一個想恨,一個想愛,偏偏都真實得讓她心疼。窗外的綠蘿又長高了些,影子在墻上晃啊晃,像誰在輕輕嘆氣。她抬手摸了摸腕上的玉鐲,溫潤的綠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像程文從前看她的眼神,也像李悅給她掖被角時的溫柔。這兩個世界,她都站在中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任由時光像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落著,打濕了過往,也模糊了將來。


更新時間:2025-08-09 10:2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