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曉谷的寒風(fēng),裹挾著冰碴和枯草的碎屑,在陡峭的山壁間嗚咽盤旋,如同垂死巨獸的喘息。
谷底那條半凍的小溪,在灰白色的冰殼下艱難流淌,渾濁的水流帶著刺骨的寒意。
幾排低矮的窩棚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營地里彌漫著一種壓抑的、如同沉疴般的死寂。
缺鹽帶來的水腫和虛弱,像無形的枷鎖,沉重地壓在每一個流民身上。
阿狗原本靈巧的身影變得有些遲緩,小臉浮腫蒼白;趙鐵柱這樣壯實的漢子,也時常感到頭暈?zāi)垦?,腳步虛浮;李寡婦懷里的鐵蛋,更是因為缺乏鹽分,哭鬧聲都變得微弱無力。
楚驍站在窩棚門口,肋下的舊傷在持續(xù)的陰冷中發(fā)出沉悶的鈍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感。
左肩的傷口愈合緩慢,敷著草藥的布條邊緣滲出暗黃的膿水,散發(fā)著苦澀的氣味。
精神世界的裂谷如同附骨之蛆,持續(xù)吞噬著他的精力,帶來陣陣眩暈和如同被億萬根冰針穿刺的裂痛。
他感覺自己像一盞即將耗盡燈油的殘燈,在寒風(fēng)中艱難維持著最后一點微光。
但比身體的痛苦更沉重的,是谷內(nèi)彌漫的絕望氣息。
鹽!如同扼住咽喉的魔爪!
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腦海中的嗡鳴。
目光銳利地掃向山谷西側(cè)那片低洼地——那片被楊伯稱為“死地”、卻被他玉佩模糊感應(yīng)和初步試驗證實含有鹽鹵的土層!
不能再等了!
“楊伯!阿狗!趙鐵柱!”楚驍?shù)穆曇羲粏。瑓s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如同冰層開裂的脆響,瞬間打破了營地的死寂,“召集人手!帶上所有鐵鍬、鎬頭!去西洼地!”
命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微弱的漣漪。
楊伯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掙扎著站起身。
阿狗像被注入了強心劑,猛地挺直腰板。
趙鐵柱和其他幾個還能動彈的漢子,也掙扎著拿起工具。
西洼地,那片深褐色、散發(fā)著咸腥氣的凍土,成了協(xié)從團最后的希望之地。
“挖!”楚驍指著那片顏色最深、土質(zhì)最松軟的區(qū)域,聲音斬釘截鐵,“往下挖!越深越好!把這種深色的濕泥全部挖出來!堆到旁邊!”
鐵鍬和鎬頭在凍土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火星四濺。
流民們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挖掘著。
凍土堅硬如鐵,每一次揮動都震得手臂發(fā)麻,汗水混合著寒風(fēng),在臉上凍成冰殼。
但求生的欲望支撐著他們。
很快,一個深坑被挖開,坑底露出了顏色更深、如同浸透了油脂般的濕泥。
一股更加濃郁的咸腥味彌漫開來。
“架鍋!生火!”楚驍再次下令。
在溪邊相對開闊的背風(fēng)處,幾個用石塊壘起的簡易灶臺被迅速搭建起來。
幾口從堡內(nèi)討來的、邊緣破損的大鐵鍋被架了上去。
阿狗帶著幾個半大孩子,瘋狂地從營地抱來枯枝和干草,點燃灶火。
橘紅色的火焰跳躍起來,驅(qū)散了一絲寒意,也點燃了人們眼中微弱的希望。
“取水!和泥!”楚驍指揮著。
渾濁的溪水被倒入大木桶中,挖出的深色濕泥被一鍬鍬鏟進去。
趙鐵柱和幾個漢子用粗木棍奮力攪拌,渾濁的泥水迅速變成了深褐色,散發(fā)出刺鼻的咸腥氣。
“倒進鍋里!煮!”楚驍?shù)穆曇魩е唤z緊張。
深褐色的泥漿被舀入沸騰的大鐵鍋中。
隨著溫度的升高,泥漿劇烈翻滾,氣泡破裂,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響,更加濃郁的、混合著土腥和咸澀的氣味彌漫開來,嗆得人咳嗽。
鍋中的液體顏色越來越深,越來越粘稠。
“草木灰!撒進去!快!用力攪!”楚驍緊盯著鍋中翻滾的泥漿,再次下令!
楊伯和阿狗立刻將早已準備好的、大捧大捧的干燥草木灰,均勻地撒入沸騰的泥漿中!
趙鐵柱等人則用長木棍拼命地攪拌!
粘稠的糊狀物在攪拌下劇烈翻騰,隨著草木灰的加入,鍋底和鍋壁開始析出大量的、灰白色的絮狀沉淀物!
整個鍋中的液體顏色,開始由深褐逐漸向渾濁的黃褐色轉(zhuǎn)變!
“?;?!沉淀!”楚驍?shù)秃纫宦暋?/p>
火焰被撤去,大鐵鍋在寒風(fēng)中迅速降溫。
鍋中的混合物慢慢分層:底部是厚厚的灰白色沉淀物,中間是渾濁的黃褐色液體,上層漂浮著油花和泡沫。
“撇去浮沫!取中間層的水!”楚驍指揮著,動作精準。
阿狗用木勺小心地撇去上層的浮沫和油花。
楊伯則用長柄木瓢,將中間層的渾濁黃褐色液體小心地舀出,倒入旁邊準備好的、鋪著厚厚一層細沙和碎石(楚驍特意挑選的、相對干凈的鵝卵石)的過濾池中!
渾濁的液體緩緩滲透沙石層,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
流民們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
片刻后,從過濾池底部預(yù)留的出口處,流出了更加清澈一些、但依舊帶著淡黃色的液體!
這液體被接入下方干凈的陶缸中。
“還不夠!”楚驍眉頭微蹙。他掃視四周,目光落在營地角落里那堆燒剩下的木炭渣上。
“阿狗!去!把那些木炭砸碎!磨成細粉!越細越好!”
阿狗立刻照辦。很快,一盆黑乎乎的木炭粉末被端了過來。
楚驍指揮人在另一個干凈的陶缸里,鋪上一層厚厚的木炭粉末,再將剛才過濾出的淡黃色鹵水緩緩倒入!
鹵水透過木炭層,再次過濾!
這一次,流出的液體變得異常清澈!如同山泉般透明!只是顏色還帶著一絲極淡的黃色!
“成了!”楚驍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初步提純的鹵水!
但這還不夠!需要結(jié)晶!
“分裝!小火慢熬!”楚驍下令。
清澈的鹵水被小心地分裝到幾個較小的陶盆和淺口鐵鍋中,重新架在微弱的炭火上,小心翼翼地加熱蒸發(fā)。
時間在寒風(fēng)中緩慢流逝。
所有人都圍在灶臺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些陶盆和鐵鍋。
灶火被控制得很小,只有微弱的紅光舔舐著鍋底。
鍋中的鹵水無聲地蒸發(fā)著,水面漸漸下降。
突然!一個眼尖的流民指著其中一個陶盆邊緣,激動地叫了起來:“白……白點!有白點!”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只見那陶盆邊緣的水線處,開始凝結(jié)出一圈細小的、如同霜花般的白色結(jié)晶顆粒!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盆的邊緣也相繼出現(xiàn)了白色的結(jié)晶!
“鹽!是鹽!”楊伯的聲音帶著哭腔,老淚縱橫!
他顫抖著伸出手,想去觸碰,卻又不敢。
阿狗激動得小臉通紅,身體微微發(fā)抖。
楚驍緊盯著那些白色的結(jié)晶,心臟在胸腔中狂跳!
他強壓下激動,沉聲道:“別急!繼續(xù)熬!火再小點!讓水慢慢干!”
過程極其緩慢。需要耐心,需要精準控制火候。
火大了,鹽會焦糊發(fā)苦;火小了,結(jié)晶太慢。
楚驍如同最精密的工匠,親自守在灶旁,不時調(diào)整著炭火的位置和大小。
汗水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滑落,肋下的劇痛和精神的眩暈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但他咬緊牙關(guān),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終于!
當鍋底最后一滴水汽被蒸發(fā)殆盡時,鍋底和鍋壁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如同初雪般潔白晶瑩的結(jié)晶鹽!
顆粒均勻,在昏暗的天光下閃爍著純凈的光芒!
一股純粹的、沒有任何雜質(zhì)的咸鮮氣息,在寒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成功了!
雪白的結(jié)晶鹽!
“成了!真的成了!”趙鐵柱激動地大吼一聲,聲音都變了調(diào)!
整個營地瞬間沸騰了!壓抑已久的絕望和恐懼,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驚喜徹底沖垮!
流民們歡呼著,哭泣著,相互擁抱!
阿狗更是激動得跳了起來,不小心踢翻了旁邊的一個陶罐也渾然不覺!
楚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下來。
他拿起一根干凈的木片,小心地從鍋底刮下一小撮雪白的鹽粒。
那鹽粒如同最純凈的鉆石粉末,在指尖閃爍著晶瑩的光澤。
他伸出舌尖,極其小心地舔了一下。
一股純粹的、帶著海洋氣息的咸鮮味道瞬間在味蕾上炸開!
沒有任何苦澀!
沒有任何異味!
只有最純凈的咸!
“都嘗嘗!”楚驍將木片遞給楊伯。
楊伯顫抖著接過木片,用指尖捻起幾粒鹽,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
瞬間,渾濁的老眼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淚水如同決堤般涌出!“鹽……好鹽……神仙鹽啊……”他哽咽著,語無倫次。
阿狗、趙鐵柱、李寡婦……所有參與勞作的人,都分到了一點鹽粒。
當他們將那純凈的咸味含入口中時,那種久違的、生命的力量感仿佛瞬間回到了身體里!
疲憊、虛弱、水腫帶來的沉重感似乎都減輕了許多!
這不僅僅是鹽,這是生命的甘霖!
是活下去的希望!
狂喜過后,楚驍?shù)哪樕珔s迅速恢復(fù)了冰冷。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激動得發(fā)紅的臉龐,聲音低沉而嚴厲,如同冰錐刺破空氣:“所有人聽著!”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絲冰冷的殺意,“今日之事!制鹽之法!乃我協(xié)從團最高機密!任何人!膽敢泄露半句!無論是誰!殺無赦!”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在每個人臉上刮過,最后落在阿狗、楊伯、趙鐵柱和李寡婦(翠蘭)等幾個核心成員身上:“阿狗、楊伯、鐵柱、翠蘭!你們幾個,負責監(jiān)督!從今日起,制鹽工序拆分!取土、和泥、熬煮、過濾、結(jié)晶!各司其職!不得串通!違令者,同罪!”
冰冷的話語如同寒冰,瞬間澆滅了眾人心頭的狂熱。
營地的氣氛重新變得凝重。
所有人都明白,這雪白的鹽,是救命的仙丹,也是催命的毒藥!
一旦泄露,等待他們的,將是滅頂之災(zāi)!
“是!總旗大人!”阿狗第一個挺直腰板,小臉上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鄭重和使命感。
“遵命!”楊伯、趙鐵柱、翠蘭等人也肅然應(yīng)諾,眼中充滿了敬畏和決絕。
楚驍看著鍋中那如同初雪般純凈的結(jié)晶鹽,又看了看谷外灰暗的天空。
鹽荒的困局,終于被他用現(xiàn)代的知識和這個世界的資源,強行撕開了一道口子!
這雪白的晶體,是初曉谷活下去的希望,也是他在這亂世中,撬動命運的第一塊基石!
秘密,必須用鐵與血來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