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該知道,她沒有任何理由知道林木木的成績——除非,她本就參與其中,甚至……操控了什么。
冷汗順著她的額角滑下,帶著涼意,像蛇爬過皮膚。
就在這死寂的瞬間,母親突然驚叫出聲:“淼淼!你的臉——!”
眾人目光齊刷刷落在林淼淼臉上。
她的皮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光澤,原本細膩白皙的臉頰出現(xiàn)細微的紋路,眼角微微下垂,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拉扯著,迅速顯露出疲憊與蒼老的痕跡。
觸感變得干澀,仿佛水分正從細胞中被抽離。
最可怕的是她左頰靠近耳根處,一道淺褐色的斑痕正緩緩浮現(xiàn),像是陳年的銹跡爬上了瓷器。
“不……不可能!”林淼淼尖叫,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臉,觸感真實得讓她渾身發(fā)抖。
她轉身沖向衛(wèi)生間,腳步踉蹌,撞翻了門邊的花架,陶瓷盆碎裂一地,碎片劃過腳踝,留下細小的血痕。
她撲到鏡子前,雙手死死撐住洗手臺,瞪大雙眼——
鏡中的少女正一點點崩塌。
可還沒等她發(fā)出第二聲尖叫,客廳里傳來一聲低沉的異響。
咔……嗒……
那臺剛合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竟自行亮起。
網(wǎng)頁自動刷新,成績頁面再次彈出。
林木木的名字下,那個原本清晰無比的“1分”,正在扭曲、跳動,像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
數(shù)字邊緣開始模糊,仿佛被某種力量侵蝕,又似有新的數(shù)值在掙扎浮現(xiàn)。
一秒,兩秒……
“1”字微微顫動,筆畫拉長、變形,像融化的蠟油,緩緩向另一個數(shù)字靠攏。
屋內(nèi)死寂無聲,連呼吸都仿佛被抽離。
母親僵在原地,嘴唇微張,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她望著那臺詭異閃爍的電腦,又望向衛(wèi)生間里傳出的壓抑嗚咽,忽然意識到——
有些事,早已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疇。
而林木木依舊坐在沙發(fā)上,指尖輕輕摩挲著那支曾被林淼淼“貼心”檢查過的鋼筆,金屬紋路在指腹留下冰冷的刻痕,眼神幽深如井。
也意味著,真正的清算,才剛剛開始。
暴雨將至的傍晚,空氣沉得像浸了水的棉被,壓得人喘不過氣。
悶熱的風裹挾著潮濕的泥土味,在巷口打著旋,遠處天邊翻滾著鉛灰色的云層,雷聲低沉,仿佛大地在胸腔里悶悶地嘆息。
林淼淼撞開衛(wèi)生間的門沖出來時,腳步虛浮,臉色慘白如紙。
她一手死死捂著左臉,指尖顫抖,指甲幾乎掐進皮肉,留下幾道泛白的月牙形壓痕。
指尖觸到的皮膚干澀緊繃,像蒙了一層粗糙的舊蠟,與她十八歲的年齡格格不入。
鏡子里那張臉——干枯、松弛,眼角下垂,斑痕如銹跡蔓延,分明是三十歲女人的疲憊輪廓,卻硬生生嵌在一個十八歲少女的軀殼上。
她湊近鏡面,呼吸在玻璃上凝成一團白霧,又迅速消散,仿佛連鏡中的倒影都不愿承認她的存在。
“不可能……這不可能!”她嘶聲尖叫,聲音扭曲得不像人類,耳膜因過度用力而嗡嗡作響,“我考了712分!我是全省第一!我要上清北!我要光宗耀祖!”
她猛地抓起茶幾上的手機,塑料外殼冰涼刺骨,屏幕亮起的瞬間,高考成績查詢頁面赫然在目。
林淼淼:語文89,數(shù)學63,英語52,理綜7,總分——1分。
那串數(shù)字像燒紅的鐵釘,狠狠釘進她的眼球。
她盯著那串數(shù)字,瞳孔劇烈收縮,仿佛被烙鐵燙過。
耳邊驟然響起的是系統(tǒng)提示音最后一次響起時的冰冷語調:“能量交換完成,宿主權限終止?!薄锹曇粼缬撵`般在她深夜復習時閃現(xiàn),像電流劃過耳道,她以為是幻覺,如今才知是命運的倒計時。
可她不信。
她不能信。
她拼了命換來的命,偷來的分,怎么會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她明明已經(jīng)踩著林木木的名字,站在了所有人仰望的位置!
“是你!”她猛地抬頭,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沙發(fā)上的林木木,“是你動了什么手腳!是不是你?!你這個賤人!你死過一次還不夠嗎?!”
林木木沒動。
她只是緩緩抬起眼,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映著窗外漸暗的天光。
雨滴終于落下,敲在陽臺的鐵皮遮雨棚上,發(fā)出“嗒、嗒、嗒”的輕響,像倒計時的秒針。
她沒解釋,也不需要解釋。
因為她知道,真相從不需要辯解,它只會隨著崩塌的謊言,一點點浮出水面。
“啪——!”
林淼淼怒吼著將手機狠狠砸向地面,屏幕應聲碎裂,蛛網(wǎng)般的裂痕瞬間蔓延,像她此刻支離破碎的人生。
玻璃碎片濺到林木木腳邊,發(fā)出清脆的“?!甭暎B眼皮都沒眨一下,只覺腳邊一陣微涼的風掠過。
母親終于從震驚中回神,撲過去抱住林淼淼,聲音發(fā)抖:“我的女兒??!你怎么老成這樣?!這臉……這臉還能治嗎?!你才十八歲?。∧阍趺淳涂剂藗€1分?!是不是誰改了你的成績?是不是?!”
她猛地轉向林木木,眼神陡然變得尖銳:“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的你妹妹?!你是不是嫉妒她考得好?!你是不是偷偷動了電腦?!”
林木木輕輕放下手中的鋼筆,金屬筆身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指尖觸到筆帽的涼意。
她終于開口,聲音很輕,卻清晰得像刀鋒劃過冰面:“媽,我的成績是213分?!?/p>
“213分?”母親冷笑,“你??紡膩頉]上過200!你現(xiàn)在跟我說你考了213?你當我是傻子嗎?!淼淼從小身體弱,心思細,她才可能是那個被壓分的天才!你呢?你就是個廢物!要不是我養(yǎng)你這么多年,你早餓死在路邊了!”
林木木看著她,忽然覺得可笑。
可笑的不是母親的偏心,而是她至死都不愿睜開眼看看真相。
她沒再爭辯,只是掏出準考證和成績單復印件,指尖摩挲著紙張的毛邊,輕輕放在茶幾上,壓住那一地碎片。
“成績可以查?!彼f,“復查申請我已經(jīng)提交了?!?/p>
話音剛落,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皮鞋踏在濕漉漉的樓梯上,發(fā)出“噠噠”的回響。
班主任帶著兩名校方工作人員匆匆趕來,臉色凝重。
校長緊隨其后,眉頭緊鎖。
“林木木同學,學校接到舉報,稱你涉嫌篡改他人成績、制造虛假信息。”班主任的聲音低沉,不再有往日的溫和,“我們已經(jīng)啟動成績復查程序,希望你配合?!?/p>
客廳陷入死寂。
林淼淼還在抽泣,母親仍在咒罵,只有林木木站起身,拿起書包,平靜道:“查吧?!?/p>
她跟在校長身后走出家門時,天邊終于滾過第一聲悶雷,震得窗框微微發(fā)顫。
雨水開始落下,細密冰冷,打濕了她的發(fā)梢和肩頭,布料貼在皮膚上,泛起一陣陣寒意。
校門口圍了不少學生,舉著傘卻不動,眼神復雜地望著她。
有人小聲議論:“她真敢篡改成績?”“聽說林淼淼考了1分,不會是她黑進去的吧?”“平時看著挺老實的,沒想到這么狠。”
那些聲音像細針扎在耳膜上,她卻像隔著一層水幕,聽不真切。
林木木沒看他們,也沒反駁。
她走進教學樓,穿過長長的走廊,腳步聲在空蕩的瓷磚地面上回響,一聲接一聲,像是孤獨的節(jié)拍。
校長辦公室的燈亮著,門虛掩著。
她推門而入,將一疊資料放在桌上。
“這是高三以來所有模考的答題卡復印件?!彼f,“特別是去年市聯(lián)考那道壓軸物理題,全市只有我一個人寫出了標準解法,閱卷組還專門做過通報?!?/p>
班主任翻看資料的手頓了頓。
他記得那道題。
極難,超綱,連他當年都解了半小時。
而林木木不僅解出來了,還用了最簡潔的推導路徑。
“如果你懷疑我偽造成績,”林木木抬眼,目光直視校長,“那就調監(jiān)控、查服務器、翻日志。我不怕查?!?/p>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像冰層下奔涌的暗流。
辦公室里沒人說話。
校長看了看班主任,后者沉默地合上資料,眼神復雜。
林木木轉身走向門口,手搭上門把時,忽然停了一下。
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聲說:“有些人,為了往上爬,愿意拿命換分。可她們忘了——分數(shù)可以偷,命能偷一輩子嗎?”
門輕輕關上。
走廊盡頭,雨水順著玻璃窗蜿蜒而下,像無聲的淚痕,映著慘白的燈光。
班主任站在原地,望著那扇緊閉的門,久久未動。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份答題卡復印件,紙張邊緣已被指尖磨得微微卷曲,最終,緩緩放回桌上。
暴雨如注,教學樓的燈光在雨幕中暈成一片模糊的光團。
林木木走出校門時,班主任已經(jīng)上了車,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所有可能的對視。
他沒有回頭,甚至沒有抬一下手,仿佛剛才辦公室里那份沉默的審視,已是最后的告別。
林木木站在雨中,沒動。
她記得高二那年冬天,自己發(fā)著高燒還堅持做完一套競賽題,是班主任親自送來熱粥,坐在教室后排陪她到晚自習結束。
他曾當著全班的面說:“林木木不是天才,但她比誰都更接近真理?!蹦菚r他的眼里有光,是對一個努力者的敬意,也是對未來的期待。
而現(xiàn)在,那道光熄了。
她低頭看著腳邊積水倒映出的臉——蒼白、濕冷、眼神卻異常清明。
信任一旦破碎,連呼吸都帶著裂痕。
她不怪他。
畢竟在所有人眼中,她是那個突兀逆襲、成績反常的“可疑者”,而林淼淼,是被毀掉人生的“受害者”。
可她知道,真正的崩塌,從來不是從外界開始的。
回到家時,屋內(nèi)已是一片狼藉。
母親正瘋狂翻找她的書包,嘴里罵個不停:“藏了是不是?你把志愿手冊藏哪兒了?!淼淼現(xiàn)在連臉都毀了,你還想一個人清清靜靜去填志愿?做夢!”話音未落,一本嶄新的《高考志愿填報指南》被狠狠摔在地上,封皮濺起水漬,頁角卷曲,墨香混著濕氣在空氣中彌漫。
“她不見了!你知不知道?你妹妹不見了!”母親紅著眼吼道,“她才考1分,又變成這副鬼樣子,肯定是被人欺負了!你現(xiàn)在就給我出去找!”
“她不是失蹤。”林木木聲音很輕,卻清晰,“她有手機,能發(fā)朋友圈,還能自拍?!?/p>
“你胡說什么?!”母親猛地甩過頭,像看怪物一樣盯著她,“你還盼著她出事是不是?!她是你妹妹!血濃于水!你這個冷血的東西!”
林木木忽然笑了,極淡的一笑,像刀鋒劃過冰面,不留血痕,卻深可見骨。
她沒再解釋。
她只是默默彎腰撿起那本志愿手冊,指尖拂去封面的水珠,輕輕拍掉灰塵,放進書包。
然后走到玄關,穿上那雙舊雨靴,橡膠內(nèi)襯早已失去彈性,腳底傳來濕冷的觸感。
她拿起傘,金屬傘骨冰涼。
窗外雷聲滾滾,雨點砸在玻璃上,噼啪作響,如同命運的鼓點。
她打開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一條朋友圈推送彈了出來。
是林淼淼。
照片里,她坐在一家高檔咖啡廳的角落,暖黃燈光打在臉上——那張曾經(jīng)枯槁的臉竟已恢復幾分光澤,雖仍顯憔悴,卻遠非鏡中所見那般可怖。
她嘴角微揚,手里捧著一杯拿鐵,背景是輕奢風的裝飾與低聲交談的客人。
配文只有一句:
“生活依舊美好。”
林木木盯著那句話,看了很久。
雨還在下,風掀起窗簾一角,吹得桌上那張213分的成績單輕輕顫動,紙角翻飛,像一只試圖振翅的蝴蝶。
她忽然覺得荒誕至極——一個“考了1分”的人,正悠閑地喝著三十八塊一杯的咖啡,發(fā)著治愈系文案;而她的親生母親,卻逼迫另一個女兒冒著暴雨去尋找“失蹤”的妹妹。
親情在這里,早已不是血脈相連,而是情緒的提線木偶,任由偏執(zhí)與謊言操控。
她合上手機,拉開門。
冷風夾著雨水撲面而來,她沒有猶豫,踏入漆黑的雨夜。
傘撐開的那一刻,她聽見母親在身后嘶喊:“你要是不把人找回來,就別進這個家門!”
她沒有回頭。
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像一道透明的牢籠。
街道空無一人,路燈在水洼中扭曲成破碎的光帶。
她沿著林淼淼朋友圈定位的方向走去,步伐不急不緩,仿佛不是在尋人,而是在走向某個早已注定的節(jié)點。
她腦海里閃過很多畫面:前世被誣陷作弊、退學、抑郁成疾,最后在出租屋里孤獨死去;醒來時正處在高考出分日,系統(tǒng)提示音在耳邊低語:“能量交換,命與分互換”;還有林淼淼第一次偷偷登錄她賬號時,指尖顫抖卻掩飾不住貪婪的模樣……
一切都有跡可循。
而今晚,不過是風暴前的最后一道平靜。
她走過三個街區(qū),終于看見那家咖啡廳的招牌——“云棲”,通透的落地窗后,人影綽綽。
她站在對面街角,靜靜望著。
林淼淼還在。
她正低頭打字,神情專注,嘴角偶有笑意。
服務生送來甜點,她接過時動作優(yōu)雅,全然不像一個“精神崩潰、離家出走”的受害者。
林木木收起傘,任雨水打濕全身。
她沒有沖進去質問,也沒有拍照留證。
她只是站在那里,看著,記著,把每一個細節(jié)刻進記憶深處。
然后,她轉身,往回走。
雨越下越大,風卷著寒意滲入骨髓。
她的衣服早已濕透,貼在身上冰冷刺骨,但她腳步未停。
但沒關系。
她不怕等。
真相從不急于出場,它只等謊言堆到足夠高,然后——
輕輕一推,萬丈高樓,轟然坍塌。
她一步步走回那個名為“家”的地方,身影在雨夜里漸漸模糊,唯有眼神深處,燃著一簇不滅的火光。
而屋內(nèi)的爭吵聲、窗外的雷雨聲,仿佛都在為某種即將到來的清算,低聲奏響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