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天光未亮,林家小院還裹在一層薄霧里,濕冷的空氣貼著地面游走,像一層看不見的紗。
遠處公雞的啼鳴斷續(xù)傳來,被晨風(fēng)揉碎在瓦檐之間。
林淼淼已經(jīng)醒了,指尖觸到床單時,能感覺到布料上殘留的夜寒。
她輕手輕腳地推開林木木的房門,木門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像是舊琴弓劃過生銹的弦。
確認姐姐還在熟睡后,她才小心翼翼地走進去,手里捧著一個整理好的帆布文具袋——邊角磨得微微起毛,帶著她掌心的溫度。
她蹲在床邊,一寸一寸檢查里面的每樣?xùn)|西:兩支削得尖銳的2B鉛筆,筆尖在指尖劃過時留下淡淡的石墨灰;黑色簽字筆的筆帽被反復(fù)擰開又旋緊,墨水的氣味微弱卻清晰;橡皮邊緣已有些發(fā)黏,像是被體溫軟化過;尺子平直無瑕,玻璃般冷硬;準考證靜靜躺在最底層,照片上的林木木眼神平靜,可右下角有一道極細的折痕,幾乎不可見,卻讓林淼淼的呼吸頓了半拍。
“姐姐最愛用這支筆,我特地換了新墨?!彼÷曕止?,指尖撫過那支磨出使用痕跡的鋼筆,金屬筆夾已有些松動,觸感冰涼,像冬日里摸到一塊沉在井底的鐵。
她動作溫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仿佛稍重一點,就會驚醒某種沉睡的災(zāi)厄。
廚房傳來煎蛋的滋滋聲,油星濺在鐵鍋上,噼啪作響,混著米粥微沸的咕嘟聲。
母親端著熱牛奶進來,杯壁氤氳著白霧,眼眶微紅:“淼淼真是貼心,這么早就起來幫木木準備考試用品。你姐姐從小就不愛收拾,要不是你,真讓人不放心?!?/p>
林淼淼低頭笑了笑,睫毛輕顫,像被風(fēng)吹動的蝶翼。
她接過牛奶,指尖觸到杯壁的溫?zé)?,卻沒感到暖意。
“姐姐為這個家操心太多,我替她做點小事,應(yīng)該的?!?/p>
她把文具袋放在床頭柜上,又輕輕拉了拉林木木的被角,動作親昵得幾乎不像養(yǎng)姐妹。
棉被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像有人在耳邊低語。
可就在她轉(zhuǎn)身那一刻,床上的人睜開了眼。
林木木靜靜地望著妹妹的背影,嘴角緩緩揚起一絲弧度——很輕,像是笑,又像是譏諷。
她沒動,也沒出聲,只是用余光掃過那個被反復(fù)檢查過的文具袋。
她的筆,她的橡皮,她的準考證……每一樣都被“貼心”地觸碰過。
而她知道,這其中一定有一樣,被動了手腳——是準考證右下角那道折痕,和昨夜燒焦紙條邊緣的紋路完全一致,像某種古老的封印印記。
但她不在乎。
今天這場考試,她本就沒打算考。
七點二十分,考場外人群涌動,家長們的目光如炬,盯著一個個走進去的背影,仿佛那不只是孩子,而是全家的命運。
空氣里混著汗水、早餐的蔥油味和不知誰家香火的殘煙。
林木木走在最前面,步伐平穩(wěn),神情淡漠。
鞋底踩在水泥地上,發(fā)出沉穩(wěn)的“嗒、嗒”聲,像節(jié)拍器,不疾不徐。
林淼淼跟在母親身后,遠遠望著她的背影,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書包帶,尼龍織物在指腹摩擦出細微的刺癢。
她指甲邊緣已有些泛白,像是被反復(fù)掐過。
“姐姐肯定能考上重點?!彼吐曊f,聲音里滿是篤定,“她那么聰明?!?/p>
母親點頭,眼中有淚光閃動:“是啊,我們木木從小就是讀書的料,不像有些人……全靠別人撐著?!?/p>
林淼淼垂下眼,睫毛遮住眸底一閃而過的陰翳,像烏云掠過湖面。
鈴聲響起,林木木走進考場,找到自己的座位。
陽光斜照進來,落在空蕩蕩的試卷上,紙面泛著刺目的白,像雪地反光。
她打了個哈欠,眼皮有些沉,喉間泛起昨夜未眠的苦澀。
昨晚幾乎沒睡,腦子里全是林晚留下的那張燒焦的紙條——“逆……改……代價……”還有那條來自“系統(tǒng)管理員”的警告。
她曾在凌晨三點翻遍暗網(wǎng)論壇,搜到一條匿名帖:“以命換分,逆天改命者,必遭反噬。”帖中附著一張模糊的照片,正是她手中這支鋼筆的款式,編號尾數(shù)與她的完全一致。
她終于明白:這個系統(tǒng)早已啟動,而她,正是那個被獻祭的人。
監(jiān)考老師開始發(fā)卷。語文,第一科。
林木木接過試卷,掃了一眼作文題目,輕笑一聲,隨即趴下,閉眼睡覺。
試卷的觸感粗糙,帶著油墨與靜電的微麻。
十分鐘過去,監(jiān)考老師走過來輕咳兩聲:“同學(xué),至少寫點東西,別浪費這次機會?!?/p>
林木木懶洋洋抬頭,抓起筆,在答題卡最上方,慢悠悠寫下了一個字——“解”。
筆尖劃過紙面,發(fā)出“沙”的一聲,像刀刃割開布帛。
然后繼續(xù)趴下,呼吸平穩(wěn),仿佛真的睡著了。
周圍考生紛紛側(cè)目。
有人皺眉,有人嗤笑,也有人惋惜。
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翻頁的脆響、空調(diào)低沉的嗡鳴,在她耳中都成了遙遠的背景音。
監(jiān)考老師站在她桌前,看了許久,最終搖頭走開。
考場氣氛悄然變了。
原本的緊張被一種荒誕取代——有人在認真答題,有人在奮筆疾書,而角落里那個女生,卻像在嘲諷整個高考制度。
林木木當(dāng)然聽見了周圍的動靜。但她不在乎。
她在等。
等一個結(jié)果,等一場崩塌,等一次逆轉(zhuǎn)。
三天后,成績公布日。
林家客廳,電視屏幕連著教育局官網(wǎng),倒計時一秒一秒跳動,電子音“滴——滴——”地響,像心跳監(jiān)測儀。
林淼淼坐在沙發(fā)上,手指緊緊扣著膝蓋,指甲幾乎陷進布料里,指尖傳來布面纖維斷裂的細微觸感。
她沒打開自己的查詢頁面,反而死死盯著林木木的登錄框。
“姐姐,要不要我?guī)湍悴椋俊彼龁?,聲音很穩(wěn),可指尖在發(fā)抖。
林木木坐在電腦前,指尖懸在回車鍵上方,淡淡一笑:“不用,我自己來?!?/p>
母親站在一旁,緊張地搓著手,指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咔咔”聲:“木木啊,別緊張,考得怎么樣都不要緊,咱們明年還能重來……”
話音未落,屏幕一閃,成績彈出。
那一瞬,林淼淼的呼吸停滯了。
林木木看著屏幕,忽然輕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很輕,像風(fēng)吹過枯葉,卻讓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凝固了。
林淼淼猛地抬頭,瞳孔劇烈收縮,死死盯住她的側(cè)臉——那笑容,不該屬于一個只考了一分的人。
她不該笑。
她怎么能笑?!
可林木木只是靜靜看著屏幕,仿佛看到了什么極有趣的事。
一分。
數(shù)學(xué):1分。
不是零,不是缺考,是整整一分。
精準得像一把刀,直插心臟。
林木木看著屏幕上那刺眼的“1分”,嘴角再次揚起,笑意卻未達眼底。
她緩緩合上筆記本電腦,動作從容得仿佛剛剛查到的不是自己的高考成績,而是一場早已預(yù)料的戲劇開場。
“呵……”她低笑一聲,聲音不大,卻像一根針,扎破了客廳里緊繃的沉默。
林淼淼猛地從沙發(fā)上站起,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像指甲劃過黑板。
她的手指死死摳住沙發(fā)扶手,指節(jié)泛白,皮膚下青筋暴起,像是被無形的電流貫穿。
“你笑什么?!”她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陡然撕裂了方才虛假的溫柔,“你只考了一分!你還笑得出來?!”
這聲怒吼來得毫無預(yù)兆,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終于撕開了偽裝。
母親驚得后退半步,難以置信地望著一向乖巧懂事的小女兒:“淼淼?你……你怎么跟姐姐說話的?”
可林淼淼根本不管。
她死死盯著林木木,眼眶迅速泛紅,不是因為心疼,而是因為恐懼——一種深不見底、幾乎要將她吞噬的恐懼。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一步步逼近,聲音發(fā)抖,“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考?你故意的!你就是想毀了我!”
林木木終于轉(zhuǎn)過頭,目光平靜地迎上她扭曲的臉。
她沒動,也沒反駁,只是輕輕反問了一句:
“我從沒說過估分,你怎么知道我考了多少?”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無聲無息地捅進林淼淼的心臟。
她整個人僵住,呼吸一滯,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蒼白如紙。
空氣凝固了。
母親也愣住了,目光在兩個女兒之間來回掃視,第一次察覺到不對勁。
她想起這幾天林淼淼反常的殷勤——早起準備文具、反復(fù)確認考試流程、甚至主動提出要幫姐姐查成績……那些曾經(jīng)讓她感動的“懂事”,此刻回想起來,竟透著一股詭異的迫切。
“你……你怎么會知道她考了多少?”母親喃喃開口,聲音微弱,“你連自己的都沒查……”
林淼淼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她想解釋,可所有借口都在那句反問前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