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的右手無名指第三次轉過戒指虛影的位置,皮膚下的暗紋隨之泛起微熱,像一滴熔化的鐵水順著指骨滑入血脈。他盯著窗臺,窗外雨勢未減,樓下巷口一只黑貓正舔著前爪,另一只灰白相間的野貓蹲在垃圾桶邊緣,耳朵抖了抖。
“2號樓302昨晚又溢出來了?!被邑堥_口,聲音平直,沒有起伏,卻字字清晰,“那東西爬過三樓陽臺,指甲刮了半宿水泥?!?/p>
陳九的手指僵住。
黑貓停下舔舐,尾巴尖輕輕一甩:“新氣味上樓了,生人味,還沾著電弧殘息。”
“誰在說話?”陳九猛地抬頭,視線掃過窗框、玻璃、屋檐滴水,最后落在那兩只貓身上。
它們沒有張嘴,可聲音依舊傳來。
“你聽到了?”外賣箱里,那團焦黑的小獸突然睜眼,尾尖火紋一閃,“糟了?!?/p>
陳九一把拎起箱子,壓低聲音:“剛才那些話——是你搞的鬼?”
“不是我?!毙~F翻身坐起,毛發(fā)依舊焦枯,但豎瞳已恢復銳利,“是你自己聽見的。通靈契成了,感知通道開了縫,現(xiàn)在你能聽懂它們的語言?!?/p>
“聽懂動物說話?”陳九冷笑,“我左肩被電成焦炭,指頭冒出戒指幻影,現(xiàn)在又說我能聽貓聊天?”
“不是聊天?!毙~F耳朵貼后,“它們在預警。2號樓302的怨氣已經破封,今晚必出事。而你現(xiàn)在能聽見它們,說明你也已經被標記了?!?/p>
陳九后退半步,脊背抵住墻壁。
“標記?什么意思?”
“活人聽不到靈語?!毙~F聲音壓低,“除非你身上有它們能感知的東西——比如,剛成型的契。”
話音未落,陳九眼前驟然一黑。
不是閉眼,也不是斷電。整個視野像是被一層黏稠的霧覆蓋,耳邊響起細密的刮擦聲,仿佛無數(shù)指甲在水泥地上緩慢拖行。他本能地抬手,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向出租屋對面的2號樓三樓某扇窗戶。
那扇窗的玻璃裂了一道斜紋,窗簾半掀,里面漆黑一片。
“這不是我的手……”他咬牙,試圖收回控制權。
小獸猛然炸毛,尾巴掃過箱壁發(fā)出“啪”一聲響:“它在看!怨靈視野共享!快切斷聯(lián)系!”
陳九猛地甩頭,右手無名指狠狠搓過三圈。
皮膚下的符線驟然發(fā)燙,一股灼流逆沖而上,直逼腦門。視野中的黑霧猛地一顫,隨即退去。他踉蹌后退,撞翻桌角,玻璃風鈴滾落,砸在地板上卻無聲無息。
“它沒響?!彼鴼?。
“但它動了。”小獸死死盯著風鈴,“剛才那一瞬,它的震頻變了。它在預警,比貓還早一步?!?/p>
陳九盯著地上的風鈴,喉嚨發(fā)緊。
他彎腰去撿,指尖剛觸到冰涼的玻璃,窗外又傳來貓語。
“來了。”黑貓低聲道,“它抬頭了?!?/p>
陳九猛地抬頭望向2號樓三樓。
那扇裂窗后,一道模糊的人形輪廓正緩緩立起,脖頸以不自然的角度上揚,像是在仰望什么。沒有光,沒有動作,可他清楚地知道——那東西在看這邊。
“為什么是我?”他低吼。
“因為你碰了不該碰的電弧,契文刻進了骨頭?!毙~F跳到他肩上,聲音急促,“現(xiàn)在你既是通靈契的宿主,又是活體信標。它們能順著氣息找到你?!?/p>
“那現(xiàn)在怎么辦?”
“跑?!毙~F尾巴繃直,“別走樓梯,別碰燈,別回頭。它已經知道你看見了它?!?/p>
陳九抓起外賣箱,一腳踹開房門。
樓道里聲控燈應聲而亮,黃光灑在水泥臺階上。他剛踏出一步,頭頂燈管“啪”地炸裂,碎片濺落腳邊。第二步落下,下一層的燈也滅了。第三步,整棟樓的照明逐級熄滅,如同被某種存在一口口吞下。
他沖下樓梯,腳步踩在黑暗里,耳朵捕捉到身后走廊盡頭傳來一聲極輕的“咔”。
像是脖頸轉動的聲音。
他不敢停,也不敢回頭,右手無名指不停轉動,皮膚下的符線持續(xù)發(fā)熱,像是在對抗某種無形的牽引。沖出單元門的瞬間,冷雨砸在臉上,他幾乎是滾進了巷口。
巷子兩側堆滿雜物,雨水在地面匯成細流。他靠在墻邊喘息,肩頭劇痛,左眼仍被帽檐壓住。外賣箱被他死死抱在胸前,小獸蜷在里面,尾巴微微發(fā)抖。
“它……沒追出來?”他問。
“暫時沒有?!毙~F聲音低啞,“但它記住了你。通靈契剛成,你還不懂怎么藏氣息,就像黑夜里的火把。”
陳九抬頭,雨幕中,2號樓那扇裂窗后的人影已經消失。
可他知道,剛才那一眼,不是偶然。
“你說契成了?”他低頭看著手指,“那戒指呢?它到底是什么?”
“是你的一部分?!毙~F終于開口,“也是我的枷鎖。三千年來,只有一個人能戴上它?,F(xiàn)在,輪到你了。”
“誰?”
“不該問的別問。”小獸閉眼,“你現(xiàn)在要做的,不是追究來歷,而是學會活下來。聽到了貓語,就去驗證??吹搅嗽轨`,就學會躲。等你能控制這枚戒指,而不是被它帶著走,才算真正握住了命?!?/p>
陳九沉默片刻,右手緩緩抬起,再次轉了三圈無名指。
這一次,皮膚下的符線不僅發(fā)熱,還隱隱泛出紅光,順著血管爬向手腕。他低頭,看見指根那道暗紋正以心跳的頻率明滅,像某種活著的印記。
巷子深處,一只黃貓從垃圾袋后走出,看了他一眼,低聲說:“西街殯儀館后門的狗說,昨天抬進去七個人,全是302的住戶。”
陳九瞳孔一縮。
“它們都在傳?!秉S貓繼續(xù)說,“那東西爬出來后,先掐斷電閘,再一個個拖進墻里。它討厭光,但喜歡聽人尖叫?!?/p>
小獸突然低吼:“別再聽了!你現(xiàn)在聽越多,留下的痕跡就越深!”
陳九卻沒動。
他盯著黃貓,聲音沙?。骸八鼮槭裁刺ь^?”
“因為它發(fā)現(xiàn)了能看見它的人?!秉S貓轉身,尾巴垂下,“而能看見它的人,遲早會被它帶走。”
雨還在下。
陳九站在巷口,雨水順著帽檐流下,滴在風鈴上。玻璃表面浮現(xiàn)出一道極細的裂痕,像是被無形的力量震開。
他抱著外賣箱,一步步后退,直到背靠電線桿。
遠處,一輛電動車倒在積水里,鏈條斷裂,車輪扭曲。那是他昨晚的坐騎,現(xiàn)在像一具被遺棄的尸骸。
他忽然想起什么,從兜里掏出手機。
屏幕亮起,訂單超時的提示還在,差評已生效。
他盯著那行字,手指緩緩滑動,刪除了提示。
然后他把手機塞回口袋,右手再次轉了三圈無名指。
皮膚下的符線灼熱如初。
他知道,從今往后,送外賣的活兒,做不成了。
巷子盡頭,一只花貓蹲在圍墻上,尾巴卷著半片燒焦的紙,上面隱約寫著“302”三個字。它看了陳九一眼,低聲說:“它在等你回去?!?/p>
陳九沒有回答。
他轉身,踏入雨幕,腳步緩慢卻堅定。
風鈴在箱底輕輕一震,裂痕蔓延至第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