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肉化骨，轉(zhuǎn)生為瓷！
這八個字如同冰錐，狠狠刺入崔熠的心臟，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他臉色慘白如紙，胃里翻江倒海，扶著冰冷的墻壁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活生生的人……變成……瓷器？這……這怎么可能？世間竟有如此邪法？！”
“邪法已成現(xiàn)實(shí)，崔少卿?！碧K硯的聲音冷硬如鐵，目光銳利如鷹隼，再次投向木案上那堆冰冷的白瓷碎片，“死者薩保，便是明證。此咒發(fā)動條件為何？如何解？”
裴清越搖頭，眼中是深切的無力與凝重：“記載語焉不詳，只說此咒一旦種下，如同跗骨之蛆，極難拔除。施咒者需以特定‘引媒’誘發(fā)蠱蟲，方能啟動這……化瓷之變。引媒形態(tài)各異，或?yàn)樘囟ㄒ袈?，或?yàn)槟撤N氣味，或?yàn)椤患c蠱蟲本源息息相關(guān)的‘器物’。”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那些碎瓷，“至于解法……記載中只有一句：‘引媒碎，或可斷其源；然蠱蟲若成勢，宿主……玉石俱焚?！?/p>
“引媒碎……玉石俱焚……”蘇硯咀嚼著這絕望的字眼，眉心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他猛地轉(zhuǎn)向一旁面無人色的班頭王魁，語速快如疾風(fēng)：“薩保死前最后接觸過何人？有何異狀？隨身之物何在？”
王魁被這接連的恐怖信息震得魂飛魄散，此刻才如夢初醒，結(jié)結(jié)巴巴道：“回……回大人！據(jù)……據(jù)他鋪?zhàn)永锏幕镉?jì)說，薩?！_保死前幾日，并無異常。就是……就是前日下午，他……他好像在西市‘寶昌號’瓷器行，花了大價(jià)錢，買……買走了一件頂頂名貴的邢窯白釉凈瓶！寶貝得不得了！可……可小的帶人去他住處搜查，翻了個底朝天，那瓶子……那瓶子不見了！不翼而飛啊大人！”
“邢窯白釉凈瓶？”蘇硯眼中精光爆射，如同黑夜中劃過的閃電，“寶昌號？東家何人？”
“是……是個叫康承嗣的粟特商人！在西市做瓷器買賣有些年頭了，路子很野，和胡商漢商都熟！”王魁急忙回答。
“康承嗣……”蘇硯低聲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像是要將它刻入腦海。他轉(zhuǎn)向崔熠，語氣不容置疑：“崔少卿，立刻派人，盯死寶昌號，盯死康承嗣！查清那凈瓶的來歷、形制，特別是薩保買下之后，除了他本人，還有誰接觸過！薩保近幾日的行蹤，接觸的所有人，事無巨細(xì)，給我挖出來！同時(shí)，封鎖消息！薩保之死，尤其是這‘瓷化’之狀，絕不可外泄！對外只言是尋常兇案，兇手在逃！”
“明白！”崔熠強(qiáng)壓下心頭的悸動，肅然答應(yīng)下來。他也知道此事已非尋常兇殺，其邪異程度足以震動朝野，更可能牽扯到某些不可言說的勢力。
“清越姑娘，”蘇硯的目光最后落在裴清越蒼白的臉上，語氣緩和了一分，卻依舊凝重，“這些蠱蟲樣本，務(wù)必妥善封存，小心研究?？纯茨芊裾页鏊鼈兊牧?xí)性，或者……克制之物?！?/p>
裴清越用力點(diǎn)頭，看著那些仍在藥水中扭曲的淡金色細(xì)蟲，眼中既有恐懼，更有醫(yī)者面對未知疫毒時(shí)那種近乎執(zhí)拗的探究光芒。
蘇硯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大步走向門口。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孤峭而決絕。
長安城繁華的表象之下，一股冰冷刺骨的邪流已然涌動。邢窯白瓷碎片冰冷的反光，如同魔鬼的眼睛，在他腦中閃爍。
引媒……康承嗣……寶昌號……線索如同黑暗中若隱若現(xiàn)的絲線，而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在下一個犧牲者出現(xiàn)之前，將其牢牢抓??！
然而，長安城這頭巨大的怪獸，仿佛在回應(yīng)他的決心，旋即張開了更深的、布滿獠牙的巨口。
僅僅兩日后。
平康坊北曲，絲竹靡靡之地，即便是白日，也透著一股慵懶奢靡的倦怠氣息。然而，這日午后，一座名為“擷芳樓”的精致小院深處，卻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瞬間擊碎了所有的旖旎。
“死人啦——！鶯歌娘子……鶯歌娘子她……變成妖怪啦——！”
蘇硯帶著崔熠和裴清越趕到時(shí)，擷芳樓已被長安縣的衙役勉強(qiáng)控制住場面，但恐慌如同瘟疫，早已在坊間悄然蔓延。鴇母抖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被兩個粗壯的龜奴架著，涕淚橫流，語無倫次：“……早上還好好的……就……就說身子倦，沒接客……在房里歇著……丫頭進(jìn)去送水……就……就看見……”
鶯歌的繡房布置得極為雅致，熏香猶在，卻已被另一種更濃烈的、甜膩得令人作嘔的腥氣所覆蓋。
第二具“瓷器”尸體。
不同于薩保那滿地慘白的邢窯碎片。
眼前的景象，帶著一種妖異凄艷的美感，卻更令人毛骨悚然。
一具曼妙的女體輪廓，蜷縮在鋪著錦褥的胡床上。
她身著的輕薄紗衣下，露出的不再是雪白的肌膚，而是一種極其通透、極其溫潤、如同春日雨后新葉般的青翠色澤！那是頂級的越窯秘色青瓷才有的釉色！
她的面容依稀可辨曾經(jīng)的嫵媚，此刻卻凝固在一種極致的痛苦與驚駭之中，雙眼圓睜，口唇微張，仿佛在無聲地尖叫。
整個身體，從頭到腳，都已徹底化為一件脆弱、精美、毫無生氣的青瓷人俑！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她身上，那青翠的釉色流轉(zhuǎn)著幽冷的光華，美得驚心動魄，也詭異得令人窒息。
“是秘色青瓷！”裴清越失聲低呼，戴著魚鰾手套的手懸在半空，指尖微微顫抖。她強(qiáng)忍著巨大的不適，湊近觀察那瓷化人俑的頭部和脖頸連接處，果然再次發(fā)現(xiàn)了極其細(xì)微的、淡金色的蠱蟲活動痕跡！與薩保體內(nèi)的一模一樣！
“又是蠱蟲！瓷骨咒！”崔熠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憤怒和寒意，他看著那具青翠欲滴的“藝術(shù)品”，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頭頂。
“鶯歌……是何身份？死前有何異常？”蘇硯的聲音冷得掉冰渣，目光銳利地掃過癱軟在地的鴇母。
鴇母篩糠般抖著：“鶯……鶯歌是我們樓里的頭牌……彈得一手好琵琶……昨……昨晚……她被鴻臚寺一位貴人……點(diǎn)去陪宴了……在……在‘集珍閣’……回來時(shí)……還……還帶了個寶貝……說……說是貴人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