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蘇總,頒獎典禮還有半小時開始?!敝磔p聲提醒。
我對著化妝鏡最后檢查妝容,深藍(lán)色魚尾禮服襯得膚色如雪,耳垂上的鉆石耳環(huán)在燈光下閃爍。三年時間,我從一個躲在姐姐羽翼下的單親媽媽,成長為餐飲界的風(fēng)云人物。
“媽媽今天真漂亮!”蘇念趴在我膝頭,小手好奇地?fù)芘业捻楁湣K臍q的小丫頭已經(jīng)出落得粉雕玉琢,尤其是那雙眼睛——明亮有神,眼尾微微下垂,像極了那個人。
“念念今天也要乖乖的,跟林爺爺在家好不好?”我親了親她的額頭。
“我想去看媽媽領(lǐng)獎!”她撅起小嘴,“電視上說媽媽是最厲害的廚師!”
蘇曼推門進(jìn)來,一身利落的白色西裝:“車準(zhǔn)備好了?!彼龔澭鹛K念,“大姨給你帶了禮物,比頒獎典禮好玩多了?!?/p>
我感激地看了姐姐一眼。自從陸景然頻繁出現(xiàn)在我們生活邊緣后,蘇曼就成了我和女兒最堅實的保護(hù)傘。
頒獎典禮在市中心大劇院舉行。聚光燈下,我接過“年度餐飲創(chuàng)新人物”獎杯,臺下掌聲雷動。
“感謝我的團(tuán)隊,以及一直支持我的家人?!蔽椅⑿χ略~,“特別要感謝我的女兒蘇念,她是我前進(jìn)的動力。”
閃光燈此起彼伏,沒有人注意到最后一排角落里,一個戴著口罩的男人正用手機拍攝臺上的我。直到保安上前詢問,他才匆匆離場,但那熟悉的背影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2
“蘇總,這是陸景然的近況報告?!甭蓭煂⑽募A放在我辦公桌上,“他目前在'老味道'小吃店當(dāng)廚師,月薪六千,住在城中村合租房?!?/p>
我翻開文件,里面詳細(xì)記錄了陸景然這三年的生活軌跡——還清了兩百萬債務(wù),每月堅持給蘇念存教育基金,甚至匿名捐贈了十萬元給兒童福利院。
“健康狀況?”我狀似隨意地問。
“不太好。”律師推了推眼鏡,“上個月因胃出血住院一周,醫(yī)生診斷是長期飲食不規(guī)律導(dǎo)致的胃潰瘍,還有……”
“還有什么?”
“早期肝硬化跡象?!甭蓭熝a充道,“據(jù)說是酗酒所致?!?/p>
文件最后一頁附著一張偷拍照——陸景然站在幼兒園柵欄外,癡癡望著操場上的蘇念。他瘦得幾乎脫相,卻穿著整潔的襯衫,手里還拿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盒。
“他每周五下午都會去幼兒園,但從不靠近,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著。”律師說,“保安趕過他幾次,后來看他沒有惡意,也就隨他去了。”
我合上文件,胸口發(fā)悶。那個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男人,如今像個可悲的stalker,在陰影里窺視著自己永遠(yuǎn)無法相認(rèn)的女兒。
“需要申請禁止令嗎?”律師問。
我搖頭:“不必了,他……活不長了?!?/p>
話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原來在我心里,早已給他判了死刑。
3
周末的親子烘焙課上,蘇念興致勃勃地攪拌著碗里的面團(tuán)。
“媽媽,你看我做的餅干!”她舉起歪歪扭扭的心形餅干,小臉上沾滿面粉。
我剛要夸獎,教室門口突然一陣騷動。抬頭看去,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兒,手里拿著烘焙課宣傳單。
陸景然。
他顯然沒料到會撞見我們,整個人僵在原地。三年不見,他比照片上更加憔悴,眼窩深陷,嘴唇蒼白干裂。唯有那雙眼睛,在看到蘇念的瞬間亮了起來。
“這位先生,您孩子是哪位?”老師上前詢問。
“我……我走錯了?!彼艁y后退,目光卻黏在蘇念身上。
小丫頭好奇地望過去,突然拉了拉我的袖子:“媽媽,那個叔叔好像生病了?!?/p>
陸景然聽到這聲“媽媽”,身體明顯晃了一下。他貪婪地看著蘇念,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
我立刻起身擋住女兒的視線:“請離開,否則我報警了?!?/p>
他眼中的光瞬間熄滅,佝僂著背轉(zhuǎn)身離去。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掏出手帕捂住嘴——那上面立刻洇開一片刺目的紅。
“叔叔流血了!”蘇念驚呼。
陸景然倉皇逃離,卻留下一路觸目驚心的血跡。老師嚇壞了,連忙叫來保潔。我捂住女兒的眼睛,心臟狂跳不止。
“媽媽,那個叔叔會不會死???”回家的車上,蘇念憂心忡忡地問。
“不會的?!蔽覚C械地回答,卻想起律師說的“早期肝硬化”。那口鮮血,恐怕不只是胃出血那么簡單。
4
“他活該。”蘇曼冷聲道,遞給我一杯紅酒,“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p>
我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城市的萬家燈火。某個昏暗的角落里,陸景然可能正獨自忍受著病痛,身邊連個倒水的人都沒有。
“他今天咳血了?!蔽逸p聲說,“看起來很嚴(yán)重。”
蘇曼挑眉:“心軟了?”
“沒有?!蔽覔u頭,“只是……看到曾經(jīng)愛過的人變成這樣,心里不舒服?!?/p>
“晚晚?!碧K曼放下酒杯,語氣罕見地柔和,“你知道我為什么反對你和陸景然在一起嗎?”
我轉(zhuǎn)身看她。
“不是因為他窮?!碧K曼輕嘆,“而是我看得出,他愛的不是你這個人,而是你能為他帶來的利益。這種人,永遠(yuǎn)把自己的需求放在第一位?!?/p>
我苦笑。姐姐說得對,陸景然愛的從來都是他自己。如今他頻頻出現(xiàn)在我們生活中,也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那點可憐的父愛幻想,何曾考慮過這會對蘇念造成什么影響?
手機突然震動,是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晚晚,對不起。我知道自己沒資格請求原諒,但能不能讓我見念念一面?就一面。醫(yī)生說我時間不多了?!狵”
我盯著屏幕,手指微微發(fā)抖。蘇曼湊過來看了一眼,立刻奪過手機:“別理他,苦肉計罷了。”
“萬一……他真的快死了呢?”我輕聲問。
“那也是他的報應(yīng)?!碧K曼斬釘截鐵,“想想他是怎么對你的?為了個認(rèn)識半年的女人,就把你像垃圾一樣丟掉?,F(xiàn)在知道后悔了?晚了!”
她刪掉短信,把手機還給我:“別讓念念重蹈你的覆轍。那種男人,不配做父親?!?/p>
5
第二天清晨,我被急促的門鈴聲吵醒。林叔慌張地跑上樓:“二小姐,醫(yī)院來電話,說陸先生昨晚昏迷入院,情況危急!”
我猛地坐起:“怎么回事?”
“說是肝昏迷,醫(yī)生下了病危通知?!绷质暹f過一張紙條,“他們在他手機里只找到您的聯(lián)系方式,備注是……'緊急聯(lián)絡(luò)人'?!?/p>
我盯著那張紙條,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十二年過去了,他居然還保留著我的號碼作為緊急聯(lián)絡(luò)人。
“媽媽?”蘇念揉著眼睛站在門口,“誰生病了?”
我抱起女兒,聞著她身上淡淡的奶香,突然做了決定:“寶貝,媽媽今天要去看一個……老朋友。你跟大姨玩一天好不好?”
蘇曼聞訊趕來,臉色陰沉:“你確定要去?”
“就當(dāng)是做個了斷?!蔽逸p聲說,“畢竟,他曾經(jīng)是我愛過的人?!?/p>
醫(yī)院走廊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推開病房門,我看到陸景然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管子,監(jiān)護(hù)儀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
他比昨天更加蒼白,眼窩深陷,顴骨高聳,像個紙糊的人偶。唯有微弱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
“您是家屬?”護(hù)士小聲問。
“朋友?!蔽壹m正道,“他……怎么樣了?”
“肝硬化晚期,伴有胃靜脈曲張破裂出血?!弊o(hù)士翻看記錄,“昨晚送來時已經(jīng)休克,搶救了一夜才穩(wěn)定下來。您是蘇晚女士吧?他昏迷中一直喊您的名字?!?/p>
我走近病床,發(fā)現(xiàn)床頭柜上放著一個相框——照片里是四歲的蘇念在幼兒園表演節(jié)目,笑得燦爛。不知他何時偷拍的。
“他經(jīng)??粗@張照片發(fā)呆?!弊o(hù)士嘆息,“從沒見有人來看過他,醫(yī)藥費都是自己一點點攢的。”
我坐在床邊,看著這個曾經(jīng)深愛過的男人。十二年的陪伴,三年的怨恨,在這一刻突然變得無比遙遠(yuǎn)。
“陸景然?!蔽逸p聲喚道,“我來了?!?/p>
他的眼皮顫動了幾下,竟慢慢睜開了眼睛。那雙曾經(jīng)讓我沉淪的眸子如今渾濁不堪,卻在看到我的瞬間亮了起來。
“晚晚……”他氣若游絲,“你來了……”
我點頭,喉嚨發(fā)緊:“醫(yī)生說你情況不太好。”
他苦笑:“活該,是吧?”
我沒有回答。沉默在病房中蔓延,只有監(jiān)護(hù)儀的“滴滴”聲提醒著時間的流逝。
“晚晚?!彼蝗粧暝プ∥业氖?,“我知道自己沒資格求你什么,但……能不能讓我見見念念?就一面,我死也瞑目了?!?/p>
他的手冰涼得像具尸體,卻死死攥著我不放。我看著他眼中的哀求,想起蘇念天真無邪的眼睛,心如刀絞。
“不行?!蔽揖従彸槌鍪郑瓣懢叭?,有些錯,是要用一輩子來贖的?!?/p>
他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像個被判死刑的囚犯。我起身離開,卻在門口聽到他微弱的聲音:
“晚晚……對不起……還有,謝謝你……愛過我。”
我沒有回頭,因為淚水已經(jīng)模糊了視線。走廊盡頭的陽光下,我仿佛看到二十歲的陸景然站在路邊攤前,火光映亮了他燦爛的笑容。
那是我愛過的少年,卻早已死在了時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