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雪,下得黏黏糊糊的,落在雕花木窗上,化成水,順著窗欞往下淌,像哭喪的淚。
楚清晏跪在妝奩前,指尖劃過銅鏡邊緣的花紋。鏡里的少女穿著身大紅嫁衣,鳳冠霞帔,珠翠環(huán)繞,傾世容顏,可那張臉卻白得像紙,連胭脂都蓋不住眼底的青黑。
“小姐,該動身了?!蓖砬绲穆曇魩е耷?,手里拿著塊紅蓋頭,繡著“囍”字,針腳密得讓人喘不過氣,“新太子景琰……雖說才十五歲,但畢竟是龍子,您嫁過去,將來……”
“將來怎么樣?”楚清晏猛地回頭,聲音發(fā)顫,卻帶著股狠勁,“將來像我娘那樣,‘病逝’在宮里?還是像楚家那些遠房姐妹,生不出兒子就被扔進冷院,死了連口薄棺都沒有?”
晚晴被她嚇了一跳,紅蓋頭“啪”地掉在地上:“小姐,您別胡說……”
“我胡說?”楚清晏笑了,從發(fā)髻里抽出根銀簪,狠狠扎在嫁衣上的鳳凰眼睛上,“三天前,景曜太子讓人給我送了張紙條,你猜上面寫了什么?”
她湊近晚晴,聲音壓得很低,帶著股血腥味:“他說,‘最信任的人,亦是最危險的人’。”
晚晴的臉瞬間白了。太子景曜是楚家的未來女婿,楚相楚烈的半個兒子,將來的皇帝。虎毒還不食子,楚相怎么會……
“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楚清晏拔出銀簪,又扎向另一只鳳眼,“景曜太子擋了他的路,就該殺。我娘發(fā)現(xiàn)了他走私軍械,串聯(lián)朝臣的事,就該‘病逝’?,F(xiàn)在輪到我了,因為我是楚家的女兒,就得嫁給那個瘸子,幫他鞏固權(quán)勢!”
她越說越激動,銀簪在嫁衣上戳出一個又一個洞,金線被扯斷,露出里面的白棉,像翻出的腸子。
“小姐,您小聲點!”晚晴嚇得捂住她的嘴,“被相爺聽見……”
“聽見又怎么樣?”楚清晏甩開她的手,猛地站起來,嫁衣的裙擺掃過妝奩,把上面的胭脂水粉掃了一地,“我就是要讓他聽見!楚烈,你這個畜生!”
話音剛落,書房的方向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楚烈穿著件紫貂皮袍,臉色鐵青地闖進來:“你在瘋言瘋語什么?!”
他身后跟著兩個家丁,手里拿著繩子,顯然是早有準備。
楚清晏的心跳得飛快,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退到炭盆邊,抓起火折子,指尖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我瘋言瘋語?”她冷笑,“那你告訴我,我娘是怎么死的?景曜太子又是怎么死的?你半夜在密室里藏的那些軍械,是給誰準備的?你說話!”
楚烈的瞳孔驟縮,厲聲喝道:“把她給我捆起來!送進東宮!”
家丁剛撲上來,就被楚清晏用火折子逼退?!皠e過來!”她把火折子湊近嫁衣,“這衣服是用楚家三個月的鹽利做的,燒了可惜,正好給你們楚家送葬!”
“你敢!”楚烈氣得渾身發(fā)抖,卻不敢再上前。他知道這個女兒的性子,看著溫順,骨子里比誰都犟,真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你看我敢不敢?!背尻虅澣蓟鹫圩?,火苗“噌”地舔上嫁衣的衣角,金線遇火,蜷曲起來,像條垂死掙扎的蜈蚣。
“小姐!”晚晴哭喊著想去搶,被楚清晏攔住。
“讓它燒?!背尻痰难劬α恋皿@人,映著跳動的火光,“這鳳凰困在錦緞里太久了,該飛了?!?/p>
她想起娘教她的那首《子夜歌》:“儂本是蕭草,持作蘭桂姿?!辈菀埠?,蘭桂也罷,她楚清晏,絕不當任人擺布的棋子,楚清晏,只是楚清晏,獨一無二的楚清晏??!
火光越來越大,很快就舔到了她的袖口。楚清晏卻像是沒感覺到似的,死死盯著楚烈:“我娘留了塊玉佩給我,說里面蘊含了驚天的秘密,秘密的另一半掌握在玄清觀青霓道長手里。她說,你要是敢謀反,就讓我拿著玉佩去找她,毀了你的美夢?!?/p>
楚烈的臉色徹底變了,像是第一次認識眼前的女兒。“你……”
“我還知道,你私通北境蠻族,走私軍械,就藏在白云觀底下吧,好算計啊。”楚清晏的聲音很平靜,卻像把刀,一刀刀剮在楚烈心上,“太子發(fā)現(xiàn)了,你就狗急跳墻毒殺了他?,F(xiàn)在又想嫁禍給霍淵,想奪了他的兵權(quán),再引‘水眼’的水淹掉洛陽,火中取栗?!?/p>
這些話,是她昨晚在楚烈的密室門外偷聽到的。那些藏在暗處的家丁,那些標著“水眼”的圖紙,還有楚烈陰惻惻的笑聲,像噩夢一樣纏著她。
楚烈的臉白得像紙,旋即變青,又變白,突然,他從靴筒里抽出把匕首,就往楚清晏身上撲:“你這個賤人!我殺了你!”
楚清晏早有準備,側(cè)身躲開,反手將燒著的嫁衣往楚烈身上一甩。楚烈慌忙去拍火,楚清晏趁機抓起妝奩里的玉佩——翻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