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滴落在玄關(guān)地磚上，水漬在腳下蔓延成一片暗斑。她沒有開燈，外套還搭在臂彎，鞋跟踩過客廳地毯時發(fā)出輕微的悶響。指尖觸到電腦電源鍵的瞬間，屏幕驟然亮起，一道紅光閃過，自動彈出一個加密文件夾。
封面是她與陳硯舟在酒店走廊擁吻的照片，時間戳清晰標注著：2023.05.18。
那是周明禮確診胃癌晚期的同一天。
她手指僵在鍵盤上方，呼吸停滯。鼠標箭頭移向刪除鍵，系統(tǒng)卻彈出提示：“操作記錄已同步云端，您的一舉一動，他都看過。”下方還有一行小字：最后一次訪問時間——23:17。
正是U盤標簽上的時間。
她猛地拔出U盤，金屬接口沾著干涸的血跡，在燈光下泛著暗紅。她將它塞進抽屜最底層，順手拉開旁邊隔層，想找止血貼。指尖碰到一張折疊的紙，抽出時帶出半張泛黃的病歷單。
病理報告。
姓名：周明禮。診斷日期：2023.06.03。臨床分期：IV期。結(jié)論欄寫著“晚期”二字，墨跡被某種液體暈染過，邊緣發(fā)黑。
她記得那天。她穿著定制禮服出席陸氏年度酒會，他在宴會廳外等她，遞來一杯溫水，說：“別喝太多香檳?！彼舆^杯子，看都沒看他一眼。
原來那天，是他最后一次以健康人的姿態(tài)站在她面前。
她攥緊病歷，指節(jié)發(fā)白。屏幕忽然閃爍，監(jiān)控畫面自動播放——她與陳硯舟在電梯里接吻，鏡頭從上方俯拍，角度精準得像預(yù)設(shè)過無數(shù)次。下一幀切換到辦公室，她伏在陳硯舟肩頭笑，而門外，周明禮正靠墻站立，手扶著腹部，嘴角滲出一絲血線。他在她推門的前一秒挺直了背，臉上擠出一個笑。
畫面定格在他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西裝后襟有塊深色污漬，像是干涸的血。
她抓起桌上的金屬臺燈，狠狠砸向屏幕。玻璃炸裂的瞬間，碎片飛濺，一塊尖銳的殘片劃過掌心，血立刻涌了出來。她踉蹌后退，撞開抽屜，病歷紙飄落，正好覆在診斷書上。“晚期”二字被她的血完全覆蓋，像一場遲來的遮掩。
血順著腕骨流下，在紙面洇開一團暗紅。
她蹲在地上，喘息粗重。抽屜深處還有東西。她伸手摸索，摸到一個硬殼筆記本，翻開第一頁，是周明禮的字跡：“2023年1月取藥記錄——替雪瑤?！钡诙摚骸?月，醫(yī)生說副作用可能引起肝損，已簽字承擔(dān)風(fēng)險?！钡谌摚骸?月，她最近常失眠，藥不能停。”
一頁頁翻下去，全是取藥記錄，每一筆都簽著他的名字，日期連續(xù)，從未間斷。
門鈴響了。
她沒動。血滴在地板上，一滴，又一滴。
鈴聲持續(xù)，第三次響起時，她起身，赤腳踩過玻璃碎片，走到門前，從貓眼望出去。
周管家站在外面，手里提著一個藥盒，外包裝印著“靶向抗癌藥物”，標簽上寫著她的名字。
她打開門。
老人沒說話，只是把藥盒放在玄關(guān)柜上，打開。里面是空的，只剩一張取藥憑證，日期是上周三，簽名欄寫著“周明禮”。他從口袋里掏出一疊單據(jù)，遞給她：“這是過去十一個月的取藥記錄。每次都是他去腫瘤科代領(lǐng)，醫(yī)生以為是您本人服藥?！?/p>
她盯著那張最新憑證，喉嚨發(fā)緊：“為什么？”
“您有過癌變風(fēng)險，醫(yī)生建議預(yù)防性用藥。但他知道您抗拒藥物，就自己接下療程。”老人聲音低啞，“副作用比想象嚴重。他吐血三次，最后一次住院，沒告訴您?！?/p>
她突然彎下腰，雙手撐住墻壁，腹中一陣絞痛襲來，像有刀在體內(nèi)翻攪。她咬住下唇，冷汗順著額角滑下。
“孩子……”她低聲道，聲音發(fā)顫。
周管家皺眉：“您懷孕了？”
她沒回答。痛感越來越強，雙腿發(fā)軟，整個人滑坐在地。血從掌心的傷口滲出，在地板上積成一小灘。她伸手想去抓藥盒，指尖剛觸到邊緣，腹中猛地一抽，一股溫?zé)嵋后w順著腿內(nèi)側(cè)流下。
她低頭，看見裙擺下滲出暗紅。
救護車鳴笛響起時，她已經(jīng)被抬上擔(dān)架。醫(yī)生在耳邊說話，聲音遙遠：“妊娠十周，胎心停止發(fā)育。激素水平紊亂，長期精神高壓，可能是主因?！?/p>
她閉著眼，手指蜷縮，掌心的傷口又裂開了。
醫(yī)院走廊燈光慘白。她躺在推車上，經(jīng)過護士站時，聽見醫(yī)生低聲問同事：“家屬知道有人替她承擔(dān)藥毒副作用嗎？這種靶向藥對健康人傷害極大，連續(xù)服用一年，肝腎功能基本報廢。”
她睜開眼，盯著天花板一盞燈，直到視野模糊。
回到公寓已是深夜。她換下染血的衣物，坐在客廳地板上，面前攤著那疊取藥記錄。電腦屏幕早已碎裂，但殘存的監(jiān)控畫面仍能顯示。她點開最后一個文件，是周明禮最后一次來她辦公室的影像。
他站在門外，手里拿著藥瓶，嘴唇蒼白。他擰開瓶蓋，倒出一粒藥，仰頭吞下，動作熟練得像重復(fù)過千百遍。然后他靠墻站了五分鐘，期間干嘔兩次，用手帕捂嘴。離開前，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塊褪色紅繩編織的平安符，在掌心握了片刻，才放回去。
畫面結(jié)束。
她低頭看自己空蕩的左手無名指。戒指不知何時脫落，可能是在砸電腦時震飛的。她起身，翻找抽屜，在角落摸到一枚金屬圓片。翻過來，內(nèi)圈刻著ZM兩個字母，邊緣有磨損痕跡。
她將戒指套回手指，太松，滑到了指根。
窗外雨聲漸歇。她坐在地板上，背靠著沙發(fā)，手里攥著那張被血浸透的診斷書。藥盒靜靜立在茶幾上，空蕩蕩的。
門鈴再次響起。
她沒去開門。
鈴聲停了。片刻后，門縫底下塞進一張紙條。她爬過去撿起，展開。
上面是周管家的字跡：“少爺最后一個月，每天早上都會煮一碗小米粥，放在您公寓門口。您從沒開門接過。粥涼了，他就自己喝掉?！?/p>
她盯著那行字，指尖發(fā)抖。
突然，她沖進廚房，翻出冰箱冷凍層一個密封盒。打開，里面是一碗干癟發(fā)黃的小米粥，盒蓋上貼著標簽：2023.05.25。
她抱著盒子蹲在地上，額頭抵著櫥柜邊緣。
一聲悶響從客廳傳來。
她抬頭，看見電視屏幕不知何時亮了。雪花點閃爍幾秒，畫面跳出一段錄像——她與陳硯舟在酒店房間，窗簾半開，窗外是城市夜景。鏡頭緩慢推進，清晰拍下她笑著解開襯衫扣子的動作。
畫面右下角，時間顯示：23:17。
她抓起茶幾上的玻璃杯，砸向電視。屏幕黑了，但三秒后重新亮起，畫面不變。
她站起來，赤腳踩過碎玻璃，走到電視前，伸手拔電源線。
手指剛碰到插頭，腹部又是一陣劇痛。她彎下腰，冷汗直流，膝蓋撞在茶幾角，藥盒翻倒，取藥記錄散落一地。
她跪在地上，一張張撿起。最后一張是昨天的日期，簽名欄空白。
她盯著那個空格，呼吸越來越急。
門外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