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殯儀館屋檐成串砸下，陸雪瑤站在電梯里，手指仍貼著手機(jī)屏幕，那句“別讓她知道我有多痛”卡在喉嚨深處，像一塊燒紅的鐵。電梯門開，冷風(fēng)裹著濕氣撲進(jìn)來，她邁步出去，高跟鞋踩在水漬斑駁的大理石地面上，沒有回頭。
靈堂入口已被記者圍死。閃光燈接連爆亮，錄音筆伸到她面前，問題像刀片一樣甩過來：“陸總，您丈夫遺囑里說‘別弄臟我的愛’，您覺得臟了嗎？”“您在車禍現(xiàn)場撕毀的地毯，是不是因為內(nèi)疚？”她沒回答，徑直穿過人群，黑色裙擺掃過濕冷的臺階，直奔靈堂正中那張黑白遺照。
相框玻璃映出她蒼白的臉。她抬手，猛地一扯，邊框扭曲，玻璃裂開，掌心被劃破，血順著指縫流下，滴在周明禮凝固的面容上。有人驚呼，鏡頭瘋狂閃爍，她卻站著不動，血珠繼續(xù)墜落，在照片上洇開一小片暗紅。
她轉(zhuǎn)身時，看見陳硯舟站在側(cè)門陰影里，低頭接電話，嘴唇微動。她沒走近，只站在靈堂外的廊下，手帕壓著掌心，血已滲過布料。雨水打在屋檐鐵皮上，轟鳴不斷。她聽見他聲音壓得很低：“對，她情緒完全失控，剛才撕了遺照……需要專業(yè)干預(yù)?！彪娫捘穷^沉默片刻，他點頭：“明白，我會配合?！?/p>
她沒再聽下去。
她轉(zhuǎn)身走向后巷，繞過靈堂背面的垃圾通道。雨水從頭頂破舊的遮雨棚漏下，打在肩頭，浸透外套。巷子窄，堆著廢棄花圈和空紙箱，地面泥濘，腳踩下去發(fā)出悶響。
一只手突然從黑暗里伸出來，抓住她手腕。
她猛地一掙，看清是周管家。老人渾身濕透，西裝塌陷在肩上，手里攥著一個U盤，金屬接口沾著暗紅血跡。他聲音沙啞：“少爺不許我給您，可我不能讓他白死?！?/p>
她低頭看U盤，血順著接口流到她掌心，混進(jìn)撕照片時的舊傷。她沒問里面是什么，也沒抬頭。她只將U盤接過，指尖觸到金屬的瞬間，冷得發(fā)麻。
她解開襯衫第二顆扣子，將U盤塞進(jìn)內(nèi)衣暗袋，布料吸住血跡，緊貼皮膚。動作很穩(wěn)，像藏一件必須活下去才能打開的東西。
周管家退后一步，雨水順著他花白的鬢角流下：“他最后四十七分鐘，只說了兩句話。一句是‘別弄臟我的愛’，另一句……是讓我燒掉所有東西，尤其是這個?！?/p>
她喉嚨動了動，沒出聲。
“我沒燒?！崩先硕⒅澳F(xiàn)在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了?！?/p>
遠(yuǎn)處傳來腳步聲，她立刻后退半步，隱入垃圾通道的陰影。周管家轉(zhuǎn)身離開，背影佝僂，踩著水洼，一步一頓地消失在雨幕里。
她靠在濕冷的磚墻上，呼吸很輕。掌心的傷口又裂開了，血順著手指滴下，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她抬頭，看見殯儀館二樓窗戶后，陳硯舟正和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低聲交談，對方手里拿著文件夾，一角露出“陸氏特別董事會·緊急預(yù)案”的標(biāo)題。
她慢慢滑下墻邊，蹲在地上，雨水順著發(fā)梢流進(jìn)衣領(lǐng)。她從暗袋里再次摸出U盤，標(biāo)簽上一行手寫日期：2023.06.03 23:17。她記得這個時間。那是周明禮心跳停止前四十七分鐘。
她沒再看。
她把U盤重新藏好，站起身，拍掉裙擺上的泥點，理了理領(lǐng)口。她繞回靈堂側(cè)門，避開記者，從后門重新進(jìn)入大廳。吊唁的人群中，她看見陳硯舟朝她走來，手里拿著一杯水。
“你去哪了？”他問，語氣關(guān)切，“你臉色很差。”
她接過水杯，沒喝，只盯著他額角那道玉觀音劃出的傷疤。三天前，她用那塊碎玉砸破了他的皮。
“我沒事?！彼f。
他松了口氣，伸手想扶她手臂，她側(cè)身避開，走向遺照。玻璃已換過，新的相框干凈明亮，映出她身后陳硯舟站定的身影，目光落在她胸前。
她抬起手，輕輕撫過相框邊緣，指尖再次觸到裂痕。玻璃沒破，但裂紋還在，像一道無法愈合的縫。
她低頭，看見自己左手無名指上，戒指內(nèi)圈刻著兩個極小的字母：ZM。二十年前他親手刻的，那時她嫌土，說要換掉。他沒說話，只把戒指收進(jìn)抽屜，第二天又戴回她手上。
她轉(zhuǎn)身走向前排座位，坐下。主持人開始念悼詞，聲音平穩(wěn)，像在宣讀一份財務(wù)報表。她盯著臺上的花圈，白菊中央拼出“沉痛悼念”四個字，每一片花瓣都整齊得像被刀裁過。
陳硯舟坐到她身邊，低聲說：“待會記者還會問，你別回應(yīng)，我來處理?！?/p>
她沒點頭，也沒搖頭。
悼詞念完，默哀開始。全場低頭，只有雨聲砸在屋頂，像無數(shù)人在敲門。她閉上眼，掌心的血又滲出來，浸濕手帕。她想起三天前在車上，安全氣囊彈出那塊紅繩平安符，繩結(jié)磨損，卻沒斷。那時她還不知道，符里縫著一行字：若她出事，先救她。
現(xiàn)在她知道了。
默哀結(jié)束，掌聲稀落。有人開始離場，記者涌向出口。她坐著沒動，直到人群散去大半。陳硯舟起身，替她拿外套。
“走吧?！彼f。
她站起來，腳步很穩(wěn)。經(jīng)過遺照時，她停了一秒，伸手碰了碰相框背面。那里貼著一張小紙條，字跡是周明禮的：“愿她踏處皆光”。
她收回手，走向門口。
雨還在下。
她走到靈堂外的臺階上，停住。陳硯舟撐開傘，遞過來。她沒接。
她站在雨里，水順著發(fā)絲流下，滴進(jìn)衣領(lǐng)。身后，殯儀館的燈一盞盞熄滅。她摸了摸胸前，U盤還在，緊貼心臟。
陳硯舟站在傘下，皺眉：“你到底想怎么樣？”
她轉(zhuǎn)頭看他，雨水流進(jìn)眼睛，視線模糊了一瞬。她抬起手，不是打他，也不是推開，只是輕輕拂去他肩上一片落葉。
然后她說：“你剛才說，要我清醒?！?/p>
他點頭。
“我現(xiàn)在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