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在擋風(fēng)玻璃上留下兩道干涸的軌跡,車頭牌照沾著泥水,邊緣翹起。陸雪瑤把車停進(jìn)地下車庫最里側(cè),熄火,手指還扣在鑰匙上。她沒動,呼吸緩慢,胸口起伏牽動額頭傷口,滲出的血已經(jīng)凝成硬塊,貼著皮膚發(fā)緊。她解開安全帶,從內(nèi)袋掏出那枚紅繩平安符,布料被血浸透,沉得像一塊鐵。
她把它塞進(jìn)褲兜,拉鏈合上時夾住一縷紅繩,扯斷了。
電梯上升,鏡面映出她的眼睛。她抬起手,用袖口擦了擦鏡面,又擦,直到倒影模糊成一片灰影。門開,她走出去,腳步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空響。
主臥門虛掩著。她推開門,徑直走向衣柜。抽屜拉了兩下沒動,她用力一拽,木軌發(fā)出刺耳摩擦聲,抽屜猛地彈出,撞倒角落的相框。玻璃碎裂,照片里兩人穿著禮服,站得筆直,笑容標(biāo)準(zhǔn)。她沒低頭看,只伸手往深處摸索,指尖碰到一個硬盒。
婚紗盒底部壓著一張請柬。紙面泛黃,邊角卷曲,燙金字跡褪成淺棕。她抽出請柬,背面一行小楷豎排寫著:“我愿做她永遠(yuǎn)的提燈人。”筆跡熟悉,和獻(xiàn)血卡上一樣。
她跪在地上,手指摩挲著那行字。膝蓋壓著地毯,深灰色絨面繡著陸家徽記,針腳細(xì)密。她忽然想起那天,他蹲在地上,一寸寸鋪開這塊地毯,額頭沁著汗,她站在門口冷笑:“家里不缺這個,何必花那冤枉錢。”他沒抬頭,只說:“我想讓你踩的地方,都干凈一點(diǎn)?!?/p>
她站起身,赤腳踩過地上的碎玻璃,走向客廳。地毯鋪滿整片區(qū)域,邊緣壓著家具腿。她彎腰,手指插入絨面,用力撕扯??椢锖駥?shí),紋絲不動。她轉(zhuǎn)身沖進(jìn)書房,拉開抽屜,翻出一把剪刀,金屬冷光閃過。
她回到地毯中央,剪刀刺入絨面,用力下劃。布料撕裂聲刺耳,像某種東西被硬生生扯斷。她不停手,剪口延伸,裂開一道黑縫,再一道。碎片在腳下堆積,她喘著氣,腳底一痛,低頭看見玻璃劃破了腳掌,血滴在碎絨上,迅速被吸收。
她蹲下,手指探進(jìn)地毯內(nèi)層縫線,摸到一塊硬物。撕開內(nèi)襯,是一塊塑料標(biāo)簽,上面壓印著一行小字:“愿她踏處皆光”。
她扔掉標(biāo)簽,繼續(xù)剪。碎片如雪片般散開,飄向壁爐。其中一片邊緣印著極小的編號:ZM-07。
手機(jī)在茶幾上震動。她走過去,屏幕亮起,一條匿名郵件彈出,標(biāo)題是“2018.06.03 心理評估記錄”。她點(diǎn)開音頻,一個女聲響起:“患者周明禮,持續(xù)性情緒壓抑,有明顯自毀傾向。多次提及‘只要她幸福就好’,將自我價值完全綁定于配偶情緒反饋……”
門鈴響了。
她沒動,耳機(jī)里聲音繼續(xù):“建議干預(yù),但患者拒絕治療,稱‘我的痛苦不重要’?!?/p>
門鈴又響,緊接著是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陳硯舟推門進(jìn)來,西裝筆挺,手里拎著藥袋。他看見滿地碎片,皺眉:“你這是發(fā)什么瘋?”
她摘下耳機(jī),聲音平靜:“你怎么有鑰匙?”
“你爸給的?!彼呓?,目光掃過她腳上的血,“聽說你出了車禍?怎么不去醫(yī)院?”
她沒回答。他伸手想碰她額頭傷口,她偏頭躲開。他冷笑:“還在為那個死人難過?他連自己都顧不好,你還……”
她突然抬頭,眼神直直盯住他。
他頓了頓,語氣緩下來:“雪瑤,你現(xiàn)在最該做的是穩(wěn)住董事會,別讓股份動蕩。你要是倒了,他為你做的一切不都白費(fèi)了?”
她依舊不語。
他逼近一步,壓低聲音:“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有多危險?你爸已經(jīng)……”
她抬起手,從茶幾上拿起手機(jī),重播錄音。他的臉?biāo)查g變了,伸手一把奪過手機(jī),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刪除文件。
“你干什么?”她聲音很輕。
“這種東西,看了只會讓你更亂?!彼咽謾C(jī)扔到沙發(fā)上,“你現(xiàn)在需要的是清醒,不是回憶?!?/p>
她看著他,忽然笑了下。
他皺眉:“你笑什么?”
她沒回答,只是盯著他,眼神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他被看得不自在,抬手想扶她肩膀,她猛地后退一步。他惱了,一把抓住她手腕,將她抵在墻上,另一只手掐住她脖子。
“你他娘的到底在想什么?”他聲音壓得極低,“你以為他還值得你這樣?他早就……”
她沒掙扎,也沒出聲,任由他掐著,呼吸越來越短。視線邊緣發(fā)黑,她忽然抬起眼,嘴角仍掛著那抹笑。
他一愣。
她右手猛地抄起玄關(guān)矮柜上的花瓶,狠狠砸向他后腦。瓷片炸開,他松手,踉蹌跪地。她喘著氣,彎腰撿起手機(jī),重新點(diǎn)開錄音,耳機(jī)掉在地上,聲音外放出來:
“……他說,只要她幸福就好?!?/p>
她低頭看著他伏在地上,后腦滲血,手指抽搐。她一步步后退,坐到沙發(fā)邊緣,手指顫抖著放大音頻進(jìn)度條,往末尾拖動。
錄音里,醫(yī)生問:“如果她不幸福呢?”
長久的沉默。
然后,是他的聲音,極輕,卻清晰:
“那就……別讓她知道我有多痛。”
她手指僵住。
窗外雨還在下,打在玻璃上,聲音密集。壁爐前的地毯碎片中,那張請柬靜靜躺著,背面“提燈人”三個字被一滴血覆蓋,緩緩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