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舟在后面喊：“你瘋了？你知道這一柜子值多少錢？”
她拉開書桌最下層抽屜，里面有一封沒封口的信，信封上寫著她的名字。她沒拿。她只是盯著那三個字，看了很久。
然后她抽出抽屜，倒過來。
紙張嘩啦散落一地，像雪。
她踩過那些信紙，走向門口。
陳硯舟站在玄關(guān)，手里拿著藥瓶，說：“你忘了，他那些藥，都是我?guī)退I的?！?/p>
她停住。
“你以為他能活到今天，靠的是什么？是我替他弄來的進(jìn)口藥，是他根本付不起的療程。你呢？你連他最后一次體檢都沒陪他去?！?/p>
她轉(zhuǎn)頭看他。
他嘴角的血還在流，順著下巴滴在襯衫領(lǐng)口。
她抬起右手，血順著指尖滴在地板上，一滴，一滴，又一滴。
他的聲音冷下來：“你現(xiàn)在裝什么深情？你根本配不上提他的名字?！?/p>
血從指縫間滑落，在地板上積成一小片暗紅。陸雪瑤站在玄關(guān)，沒有回頭，也沒有動。陳硯舟的聲音還在身后回蕩，帶著血的腥氣和冷意：“你現(xiàn)在裝什么深情？你根本配不上提他的名字?！?/p>
她抬腳，一步跨過門檻，徑直走向主臥。
門被推開時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窗簾半掩，晨光斜切進(jìn)屋，照在床頭柜的一角。她走過去，目光落在那半塊玉觀音上。它靜靜躺在相框邊緣，裂口從中心炸開，像一道凝固的閃電。玉質(zhì)溫潤，卻斷得徹底。她記得這東西——十年前他在廟里求來的，說是要保她平安。她嫌土，隨手?jǐn)R在床頭，再沒在意過。后來有一次吵架，她順手一揮，把它掃落在地。他蹲下去一塊塊撿起，沒說話，只是用布慢慢擦拭。
她現(xiàn)在盯著那裂痕，忽然蹲下身，手指插進(jìn)床底縫隙，用力摳刮。木屑刮破指尖，她不管。又掀開床墊，翻找夾層，甚至跪在地上，一寸寸摸索地板接縫。她翻抽屜、扯衣柜內(nèi)襯、拆臺燈底座，動作越來越急，像在尋找某種能證明什么的憑證。最后她停住，喘著氣，掌心壓著床沿，指節(jié)泛白。
那塊玉，只剩一半。
她把它攥進(jìn)手心，斷口劃破皮肉，血滲出來，浸染玉面。
手機(jī)在床頭震動。屏幕亮起，一條郵件提醒浮現(xiàn)在通知欄：“您有未讀就診記錄（2018.05.17）”。發(fā)件人是市立腫瘤醫(yī)院，標(biāo)題加密，需驗證身份。
她盯著那串日期。
2018年5月17日。
她喉嚨一緊。
那天他穿了件干凈的格子襯衫，領(lǐng)帶打得一絲不茍。他遞給她一朵紅玫瑰，戒指盒打開，鉆戒在燈光下閃了一下。她笑著說“太大了”，隨手放進(jìn)抽屜。他站在旁邊，嘴角彎著，手卻按在胃部，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她說“你怎么總捂著肚子”，他答“老毛病，吃錯東西”。
原來不是吃錯東西。
她拿起手機(jī)，指紋識別失敗。她閉了閉眼，輸入“0315”——她的生日。這是他所有備忘錄的通用密碼，她偶然發(fā)現(xiàn)的。他曾說：“記不住別的，只能記住你?！?/p>
頁面加載出來。
【患者姓名：周明禮】
【診斷結(jié)論：胃體低分化腺癌，IV期】
【確診時間：2018年5月17日】
【臨床表現(xiàn)：持續(xù)隱痛、體重下降、間歇性嘔血】
她盯著“嘔血”兩個字，手指僵住。
CT影像附在下方。黑白片子上，腫瘤陰影占據(jù)胃體大半。她放大圖片，想看清病灶范圍，目光卻停在角落——一片燒焦的紙片貼在膠片背后，邊緣殘留幾個字：“肝移植申請書”。
她沒動。
心跳撞在肋骨上，一下一下，像在敲打某種早已崩塌的秩序。
門被推開時沒有敲。
陳硯舟站在門口，襯衫領(lǐng)口還沾著血跡，顴骨上的傷口已經(jīng)凝結(jié)，但眼神依舊沉穩(wěn)。他看了眼她手里的玉觀音，又掃過地上翻亂的抽屜和掀開的床墊，語氣放輕：“你在找什么？證據(jù)？他留下的東西，早就被清理干凈了?！?/p>
她沒抬頭。
“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他走近一步，“翻一個死人的病歷，砸自家的柜子，流著血在屋里發(fā)瘋。董事會已經(jīng)在開會，你父親提名了新總裁，你再這樣下去，陸氏會被你拖進(jìn)泥里?！?/p>
她慢慢抬起手，把手機(jī)屏幕轉(zhuǎn)向他。
“他確診那天，”她聲音很平，“在給我買戒指。”
陳硯舟頓了頓，眼神微變，但很快恢復(fù)：“那又怎樣？他選擇不說，是他想用這種方式控制你。你以為他真為你好？他捐股份，不通知你，不商量，連死都要搶在新聞前面——他根本不是犧牲，是報復(fù)?！?/p>
“報復(fù)我什么？”
“報復(fù)你沒把他當(dāng)人看?！彼平徊剑澳阋詾槲也恢?？他每天吃藥，吐血，半夜疼醒，你連問都沒問過。他替你背黑鍋，替你擋官司，替你應(yīng)付你父親的打壓，你回報他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冷臉，還有——”他頓了頓，“我和你的事?！?/p>
她手指收緊，玉片邊緣割進(jìn)掌心。
“他連我給你吃的藥都記在本子上?！标惓幹劾湫?，“你以為那些進(jìn)口藥是慈善機(jī)構(gòu)送的？是他求來的。我?guī)退盟?，替他瞞劑量，甚至替他簽過化療同意書。你呢？你最后一次陪他體檢是什么時候？他死前七十二小時，你還在我床上?！?/p>
她猛地抬頭。
“你閉嘴。”
“我說的是事實?！彼曇衾湎聛?，“你現(xiàn)在難過，不是因為愛他，是因為你突然發(fā)現(xiàn)，你連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被甩了一記耳光，還是用他尸體打的?！?/p>
她站起身，腳步?jīng)]晃，眼神也沒躲。
“你想要什么？”他盯著她，“想為他報仇？怎么報？用陸氏陪葬？你父親不會讓你得逞，我也不會。”
她低頭看手里的玉觀音。血順著斷口流下，在玉面上畫出一道蜿蜒的線。她忽然想起什么——十七歲那年，他在廟里親手打磨這塊玉，用小刀一點點刻上“ZM”兩個字。她問刻的什么，他說：“周明禮，陸雪瑤。一輩子。”
她當(dāng)時笑了，說迷信。
現(xiàn)在她抬起手，把玉片對準(zhǔn)光。斷口處，果然有一道極細(xì)的刻痕，藏在裂紋深處。她認(rèn)得那筆順，收尾時總帶一道鉤。
陳硯舟還在說話：“你要是聰明，就趕緊處理董事會的事。別讓一個死人——”
她動了。
一步上前，抬手，玉片狠狠砸向他眉骨。
他沒防備。鋒利的斷口切入皮膚，血瞬間涌出，順著眼角流下。他踉蹌后退，撞上墻，抬手捂住傷口，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她站在原地，手還在半空，玉片邊緣滴著血，一半是他的，一半是她的。
“下次再說他一個字，”她聲音很輕，卻像刀刮過鐵皮，“我讓你永遠(yuǎn)閉嘴?！?/p>
陳硯舟喘著氣，手指從眉骨移開，看著掌心的血。他笑了，可笑得很難看：“好啊。你終于醒了?？赡阈训锰砹?，陸雪瑤。他死了，你才學(xué)會動手?！?/p>
她沒回應(yīng)。
她只是低頭，看著掌心的傷口，血還在滲。她忽然彎腰，從床底抽出一個舊鐵盒，打開。里面是幾顆松動的螺絲、一支干涸的筆，還有一張泛黃的拍立得——他蹲在粥攤前，手捧一碗白粥，背后是醫(yī)院招牌。
她沒碰照片。
她把玉觀音放進(jìn)鐵盒，合上蓋子，抱在懷里。
陳硯舟靠在墻邊，抹了把臉，血混著汗，在下巴滴落。他盯著她，聲音低下去：“你以為這就完了？你父親不會放過你，我也不會。”
她走向門口，腳步穩(wěn)定。
“你走不出這個局?！彼詈笳f。
她停在門邊，沒回頭。
血從鐵盒邊緣滲出，順著她手臂內(nèi)側(cè)滑下，滴在地毯上，一滴，一滴，又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