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在掌心震動了三次，陸雪瑤沒有低頭看。她正將拍賣牌舉過肩線，指尖壓著編號貼紙的邊緣，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臺上的藍鉆耳釘被聚光燈照得發(fā)亮，切割面折射出冷光，像極了昨夜池底那塊凝固的奶油。
拍賣師落槌的瞬間，側門猛地被推開。周管家沖進來，西裝皺得不成樣子，領帶歪斜，聲音撕裂：“他吐血了！救護車剛走，您得去一趟！”
全場靜了半秒。鎂光燈轉向門口，陳硯舟的手立刻搭上她的肩，掌心溫熱，語氣輕緩：“別動，記者都在拍?！?/p>
她沒動。牌還舉著，手臂僵直。管家站在過道中央，喘得厲害，眼眶發(fā)紅，嘴唇抖著還要說什么，卻被保安攔住手腕，往門外拖。她看見他掙扎時掉落了一張病歷單，紙頁翻轉，落地時正面朝上——“胃體低分化腺癌，IV期”。
她收回視線，把拍賣牌輕輕放在椅背上。手包拉鏈拉開，手機塞進去，按了靜音。動作很穩(wěn)，像在核對一份報表。
“藍鉆歸您了，陸總。”拍賣師笑著遞來確認函。
她接過筆，在簽名欄寫下名字，筆跡工整。
醫(yī)院走廊的燈是冷白色的，一盞接一盞延伸到盡頭。急救室門縫透出的光比這更冷，像冰層下的水流。她站在走廊最遠的那根柱子后，影子被拉得很長。
陳硯舟靠在墻邊，手里拿著兩杯熱咖啡，遞了一杯過來。她沒接。他也不勉強，自己喝了一口，說：“你現在進去，只會讓他更痛?！?/p>
她盯著那道門。門縫里的光微微晃動，像是有人在里面走動。她忽然想起昨夜池面的倒影——他捧著蛋糕，蠟燭燃著，火光映在臉上。那時她伸手，水面就碎了。
現在她又想伸手，可腳下像被釘住。
護士推著車出來，車上堆著染血的紗布和空藥袋。她目光落在最上面那塊紗布邊緣，一道歪斜的“Z”字刻在布紋上，像是用指甲劃出來的。她認得這個筆順，連筆收尾時總會多帶出一道鉤。
她沒動。
陳硯舟輕聲說：“走吧，外面風大?！?/p>
她轉身，腳步很慢，但沒回頭。
太平間在地下二層，空氣里有消毒水和金屬混合的氣味。墻是灰的，地磚接縫處泛著水漬。她跟著工作人員走到第三排，停在標著“周明禮”的柜前。
白布掀開一半，露出他的臉。皮膚是灰白的，嘴唇干裂，眼窩深陷。她盯著看了很久，才抬手，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額角。涼的。
然后她看見了鎖骨下方那道疤。
月牙形，邊緣不齊，像是玻璃碎片嵌進去又拔出來留下的。十七歲那年，她在酒吧被人推搡，酒瓶砸向臉，他撲過來擋在前面。她記得自己當時第一反應是摸臉，問他：“我有沒有毀容？”
他躺在地上，血順著脖子流，笑著說：“沒有，你很好看?！?/p>
她沒問過他疼不疼。
現在她盯著那道疤，手指懸在半空，沒再往下碰。胸口像被什么壓住，呼吸很淺，但沒哭。她只是站著，像在等一個她知道不會再來的回應。
白布褶皺間露出半張燒焦的紙片，邊角印著“股份轉讓意向書”幾個字。她沒去抽，也沒問。
“需要蓋上嗎？”工作人員問。
她點頭。
白布落回，遮住那張臉，也遮住了那道疤。
客廳的燈全關了，只有電視亮著。新聞主播的聲音平穩(wěn)：“前周氏集團執(zhí)行總裁周明禮于今日凌晨逝世，享年三十二歲。據基金會確認，其名下全部股份已無償捐贈至癌癥研究專項基金，價值預估超十二億?！?/p>
畫面切到基金會負責人接受采訪的鏡頭，身后橫幅寫著“生命之光”。
她坐在沙發(fā)上，背挺直，雙手放在膝蓋上，像在開一場董事會。陳硯舟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搭在沙發(fā)靠背，聲音低：“他連死都要讓你難堪。股份一捐，董事會立刻重組，你父親今天下午就提名了新總裁。”
她沒動。
“你看看你，為他守了五年，結果呢？他把你當棋子，把公司當祭品，連最后一口氣都要拿去換名聲。”
她站起身，走向展示柜。藍鉆耳釘靜靜躺在絲絨底座上，燈光下泛著冷光。她記得這副耳釘的款式，和五年前他送她的那對一模一樣。那時她嫌不夠大，隨手擱在抽屜里，再沒戴過。
她抬手，一拳砸向玻璃。
“砰”地一聲，裂紋蛛網般擴散。她沒停，第二拳砸在裂口中央，玻璃爆開，碎片飛濺。她感到手背一涼，血順著指縫流下來，滴在地毯上。
陳硯舟驚叫一聲，抬手捂住臉。他指縫間滲出血，從顴骨劃到嘴角，一道深口子。
她沒看他的傷。她只盯著柜子里那副耳釘，它還在原位，沒被震落。她伸手，一把抓起，金屬托勾進掌心，刺得更深。
電視還在播。
“……周明禮先生生前未留下子女，亦無直系繼承人，此次捐贈被視為對社會的最終回饋?！?/p>
她把耳釘摔在地上，轉身走向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