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琉璃瓦貼著我的后背,夜風(fēng)卷著書墨的香氣拂過臉頰,帶來一絲清醒。
我仰躺在書院藏書閣的屋頂,視野里,那該死的半透明系統(tǒng)面板正不知疲倦地閃爍著猩紅的字樣。
【“九灶聯(lián)動”倒計時:47時辰?!?/p>
【第六灶鑰線索已鎖定:玄都“浮香舫”水底灶房?!?/p>
【警示:該灶房被高階“水鎖陣”封印,擅闖者將觸發(fā)玄都律令,后果自負。】
我煩躁地嘖了一聲。
四十七個時辰,也就是不到四天。
時間緊迫得像一根絞索,越收越緊,幾乎讓我喘不過氣。
浮香舫,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善地。
它漂浮在玄都內(nèi)城最大的靈脈湖“鏡心湖”之上,是整個玄都最奢華、最銷金的水上靈膳樓。
出入其中的,無一不是王公貴族、宗門長老,守衛(wèi)森嚴(yán)得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更別提潛入它位于湖底的灶房了。
“咔嚓?!?/p>
清脆的咀嚼聲在寂靜的屋頂上格外刺耳。
蘇晚棠就蹲在我旁邊,像一只慵懶的小貓,正小口小口地啃著一塊晶瑩剔透的蜜汁藕片,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她含糊不清地說道:“我爹以前提過一嘴,說浮香舫那水底灶房,是開業(yè)時為了圖個‘水火既濟’的吉利才建的,可實際上一次火都沒開過。三十多年了,里面的陣法早就沒人維護,說不定整個廚房都已經(jīng)被水壓擠塌了?!?/p>
她的話里帶著一絲勸退的意味,但我卻從這看似無用的信息里捕捉到了關(guān)鍵。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視線依舊盯著那片深邃的夜空:“一個三十年沒開過火的灶房,卻還用高階的水鎖陣封印著……晚棠,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我坐起身,目光如炬地盯著她:“越是沒有火的地方,才越有可能藏著真正的火。那第六把鑰匙,一定就在那!”
蘇晚棠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來,她那雙漂亮的杏眼眨了眨,似乎在消化我的話。
片刻后,她將最后一點藕片咽下,舔了舔嘴唇,眼神里燃起了和我一樣的光芒:“有道理!那還等什么?周硯那家伙呢?叫上他,今晚就干!”
行動力,這才是我認識的蘇晚棠。
子時,鏡心湖畔,月光如水銀瀉地。
我和蘇晚棠、周硯三人皆換上了一身便于行動的夜行衣,借著岸邊垂柳的陰影,悄無聲息地靠近那座燈火輝煌、宛如海上宮殿的浮香舫。
周硯不愧是陣法世家出身,他從懷里摸出三張薄如蟬翼的“避水符”,低聲囑咐:“這是我能找到最高階的避水符了,能撐一炷香的時間。舫底的水壓極大,又有暗流涌動,一旦符箓失效,我們會被瞬間擠成肉泥。記住,速戰(zhàn)速決!”
我們依言將符箓貼在身上,一層淡淡的水藍色光暈將我們籠罩。
沒有絲毫猶豫,三人如三條游魚,悄無聲息地滑入冰冷的湖水。
湖水比想象中還要刺骨,越往下潛,光線越是暗淡,巨大的水壓從四面八方擠來,仿佛要將人的骨頭都壓碎。
避水符形成的光罩被擠壓得微微變形,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我們不敢耽擱,拼命向著那片更深的黑暗游去。
終于,一座通體由黑沉鐵木打造的建筑輪廓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
它靜靜地矗立在湖底,像一頭沉默的巨獸。
這就是浮香舫的水底灶房。
灶房的大門由一塊巨大的青石板封死,上面同樣刻畫著復(fù)雜的符文。
周硯上前仔細辨認了片刻,臉色凝重地搖了搖頭:“不行,這是水鎖陣的外門,與內(nèi)部陣眼相連,強行破開,整個廚房會立刻被湖水填滿。我們得找別的入口?!?/p>
我們繞著灶房游了一圈,終于在建筑的背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起眼的排污口。
雖然同樣被鐵柵欄封鎖,但上面的禁制顯然要弱得多。
我與周硯合力,用靈力小心翼翼地切斷了柵欄,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洞口出現(xiàn)在眼前。
魚貫而入后,一股混雜著鐵銹、水藻和陳年塵埃的古怪氣味撲面而來。
這里面一片死寂,伸手不見五指。
周硯取出一顆照明用的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個空間。
我們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間灶房比想象中要大得多,但四壁之上,并非尋常的磚石,而是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刻滿了朱紅色的符箓!
每一道符箓都散發(fā)著壓抑、沉悶的氣息,筆鋒凌厲,仿佛要將什么東西死死鎮(zhèn)壓在這里。
“鎮(zhèn)火符……這么多鎮(zhèn)火符!”周硯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這哪里是廚房,這分明就是一座鎮(zhèn)壓火山的囚牢!”
灶房的中央,沒有灶臺,只有一口巨大的鐵鍋倒扣在地上。
那鐵鍋不知是何材質(zhì),通體漆黑,表面光滑如鏡,卻散發(fā)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而在鐵鍋的正下方,隱約可見一抹碧綠色的微光。
第六把鑰匙!
我心中一動,正要上前,卻被周硯一把拉住。
他指著鐵鍋周圍的地面,臉色煞白:“別動!你看地上!”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以鐵鍋為中心,地面上刻著一個更加復(fù)雜玄奧的陣圖。
四十八道流光在陣紋中緩緩游走,與墻壁上的鎮(zhèn)火符遙相呼應(yīng),形成一個完美的閉環(huán)。
“這就是‘水鎖陣’的陣眼核心!”周硯的聲音艱澀無比,“這四十八道符箓是陣法的基石,必須由三個人在同一瞬間,從三個不同的方位,用同等強度的靈力將其擊破。只要有任何一絲一毫的偏差,陣法失衡,外界的恐怖水壓就會在瞬間涌入,我們連同這個灶房,都會被壓成一張薄餅!”
蘇晚棠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這要求太苛刻了,需要三人之間擁有天衣無縫的默契。
“嘰——!”
就在我們準(zhǔn)備依言分站三個方位時,一聲凄厲的尖叫突然從蘇晚棠的肩頭響起。
那只一直很安靜的靈鳥青鳶,此刻卻像見了鬼一樣,渾身的羽毛都炸了起來,猛地撲向灶房的一個陰暗角落。
我們悚然一驚,立刻將目光投了過去。
在那個角落里,借著夜明珠的光,我們看到了一具盤膝而坐的干尸。
那干尸早已沒了血肉,只剩下一副枯黃的骨架,外面套著一件破爛不堪的衣袍。
而在他裸露的脊骨上,赫然刻著三個觸目驚心的大字——守門人!
是莫老七!
那個在食神塔里自爆,只為給我們傳遞消息的守門人,他的本體竟然一直在這里!
就在我們震驚之際,一股微弱但又無比堅韌的意念,仿佛從地底深處的靈脈中滲透出來,直接在我們?nèi)说哪X海中響起。
“鑰匙……不能……出鍋……”
是莫老七的殘念!他用最后的力量,借助地脈向我們傳遞著警告。
“……水鎖陣……鎮(zhèn)的不是火……是水火逆沖之勢……一旦鑰匙離位……大陣崩潰……水火之力瞬間逆轉(zhuǎn)……玄都……全城的靈脈……都會因此暴動……生靈涂炭……”
這番話如同一盆冰水,從頭到腳將我們澆了個透心涼。
原來,這水鎖陣的真正目的,不是為了封印,而是為了維持一種脆弱的平衡!
一旦我們按常規(guī)方法破陣取鑰,引發(fā)的將是整個玄都城的災(zāi)難!
怎么辦?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避水符的光芒已經(jīng)開始明暗不定。
周硯和蘇晚棠都急得滿頭大汗,將目光投向了我。
我死死地盯著那口倒扣的鐵鍋,以及墻壁上密密麻麻的鎮(zhèn)火符,腦中飛速運轉(zhuǎn)。
鎮(zhèn)火符,水鎖陣,水火逆沖……莫老七說,陣法是為了維持平衡……平衡……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我的腦海。
在周硯和蘇晚棠驚愕的目光中,我忽然往后退了兩步,然后……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我仰面朝天,整個后背緊緊地貼在了冰冷、堅硬的地面上,雙臂自然地放在身體兩側(cè)。
“林羽,你干什么!這個時候你還躺平?!”蘇晚棠快急瘋了。
我沒有回答她,而是閉上了眼睛。
【叮!檢測到特殊環(huán)境:“水火平衡節(jié)點”!】
【宿主當(dāng)前姿勢與“平臥訣”原始運行節(jié)奏高度契合,正在與“水鎖陣”產(chǎn)生微弱共振……】
【建議啟動“五倍療傷+靈氣調(diào)和”雙重模式,將身體作為臨時陣眼,引導(dǎo)水火靈氣歸于平衡!】
就是這個!我的賭對了!
我立刻啟動了系統(tǒng)建議的雙重模式,體內(nèi)原本蟄伏的靈氣,在“平臥訣”的引導(dǎo)下,開始以一種極其古老而玄妙的節(jié)奏緩緩運轉(zhuǎn)。
我的身體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一端開始吸納墻壁上鎮(zhèn)火符散發(fā)出的燥熱火靈氣,另一端則吸納著陣法中流淌的陰寒水靈氣。
兩股截然相反的能量在我經(jīng)脈中沖撞,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
但我咬緊牙關(guān),強行維持著平臥的姿勢,將自己徹底融入了腳下這座大陣的韻律之中。
漸漸地,奇妙的事情發(fā)生了。
我仿佛能“聽”到這座大陣的呼吸,能“看”到那四十八道符箓的靈力流轉(zhuǎn)。
我的靈氣運轉(zhuǎn)節(jié)奏,竟然開始與水鎖陣的頻率完美同步!
墻壁上那些朱紅色的鎮(zhèn)火符,邊緣開始泛起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
“天啊……”周硯失聲驚呼,“他在同化這個陣法!他在用自己的身體當(dāng)陣眼!”
蘇晚棠瞬間就明白了我的意圖,也明白了這其中的巨大風(fēng)險。
她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聲音里帶著哭腔:“瘋子!你這個瘋子!這樣一來,破陣時所有的反噬都會由你一個人承受!你會死的!”
然而,她剛吼完,卻做出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舉動。
她猛地從懷里掏出最后一塊點心——那是她留著當(dāng)寶貝,一直沒舍得吃的“清心糕”。
她看都沒看,一把將糕點塞進嘴里,狠狠地一口咬碎,然后用盡全身力氣,對著空無一人的灶房中心大聲喊道:“這糕……這清心糕,一點都不夠甜!甜味太淡了!起碼要再加三錢冰糖,不!要加半縷金絲桂花蜜!不然怎么能叫清心糕!”
她喊得聲嘶力竭,那股強烈到極致的、對美食的渴望和挑剔,化作一股純粹無比的“饞意”,像一顆無形的石子,精準(zhǔn)地投進了水鎖陣平穩(wěn)流轉(zhuǎn)的陣心!
以“饞意”擾亂陣心!
這個念頭是如此的荒誕不經(jīng),卻又如此的……有效!
整個大陣的運轉(zhuǎn),因為這股突如其來的、與水火無關(guān)的純粹意念的干擾,出現(xiàn)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停滯。
就是現(xiàn)在!
我猛然睜開雙眼,眼底精光爆射,全身的靈氣在這一刻毫無保留地爆發(fā)。
我用盡全力,將手掌狠狠拍在身下的地面上,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怒吼:
“破!”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仿佛來自地心深處。
墻壁上那四十八道閃爍了不知多少年的鎮(zhèn)火符,在同一瞬間,光芒盡碎,化作漫天飛散的紅色塵埃!
中央那口倒扣的巨大鐵鍋,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掀開,“哐當(dāng)”一聲翻到一旁。
一道碧綠色的流光從鍋底沖天而起!
“噗——!”
與此同時,我只覺得喉頭一甜,一口滾燙的鮮血再也抑制不住,狂噴而出。
水火反噬之力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涌入我的經(jīng)脈,灼燒著、撕裂著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劇痛之下,我眼前一黑,差點直接暈厥過去。
“林羽!”蘇晚棠發(fā)出一聲尖叫,不顧一切地撲了上來,將我搖搖欲墜的身體扶住。
她眼圈通紅,抓著我的衣領(lǐng),憤怒地嘶吼著:“誰讓你一個人扛的?!你以為你很能耐嗎?!”
我靠在她柔軟的香肩上,渾身疼得像散了架,卻咧開嘴,對她露出了一個虛弱但得意的笑容:“我早就說過……我躺平,就是為了贏?!?/p>
另一邊,周硯眼疾手快,一個飛身接住了那片飛在半空的碧玉片。
玉片入手,一道璀璨的光芒轟然爆發(fā),在我們面前展開了一幅巨大的、半透明的陣圖。
陣圖之上,九個玄奧的灶臺圖紋熠熠生輝。
其中五道已經(jīng)徹底點亮,而第六道,也就是我們剛剛到手的這一枚,也正在緩緩亮起。
與此同時,剩下那三道尚未點亮的灶臺圖紋,其模糊的位置也終于浮現(xiàn)了出來——它們分別指向了玄都的城東匠作區(qū)、北坊鬼市、南市藥谷,以及……
我們腳下的,玄都書院地底!
我靠在蘇晚棠的肩上,急促地喘息著。
系統(tǒng)的提示音適時在腦海中響起。
【“九味靈食”任務(wù)進度:6/9?!?/p>
【恭喜宿主獲得第六灶鑰,解鎖特殊獎勵:“水火調(diào)和符”一張(可用于穩(wěn)定雙屬性灶臺,提升靈食煉制成功率)?!?/p>
我沒去管那獎勵,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幅陣圖上最后一個、也是最核心的那個位置。
我抬起手,擦掉嘴角的血跡,聲音嘶啞地對身旁的蘇晚棠輕聲說道:“晚棠,你看……最后一把,也是最關(guān)鍵的那把鑰匙……可能,一直就在書院?!?/p>
蘇晚棠順著我的目光看去,瞳孔驟然一縮。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臉色變得異常古怪,低頭看了一眼我此刻還躺著的地方,又看了一眼我的臉,輕聲說了一句讓我毛骨悚然的話:“那你……可得小心了。也許……你平時最喜歡躺的地方,就是那扇門?!?/p>
我們?nèi)说男?,在這一刻沉到了谷底。
而在我們誰也無法察覺的,遙遠的玄都書院地底深處,一處被塵封了千百年的黑暗空間里,一道從未被點亮過的、繁復(fù)至極的灶臺圖紋,仿佛感應(yīng)到了什么,悄無聲息地泛起了一縷微弱至極的光芒。
那光芒,就像一雙沉睡了太久的眼睛,正在緩緩睜開,等待著那個總是在它頭頂之上躺下的人。
我們帶著滿身的疲憊和傷痛,悄無聲息地回到了書院。
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來臨。
我經(jīng)脈中的灼痛還未完全平息,但更讓我心神不寧的,是那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
可我知道,我們沒有時間去探究書院地底的秘密了。
因為當(dāng)?shù)谝豢|晨曦刺破云層,照亮藏書閣屋頂?shù)牧鹆邥r,一聲悠揚而肅穆的鐘鼓之聲,響徹了整個玄都書院。
咚——!
那是年度大考開啟的鐘聲。
整個書院,都在這一刻蘇醒了。
無數(shù)或激動、或緊張、或期待的目光,都投向了位于書院中央的巨大演武場。
對我而言,那鐘聲卻像是一道催命符,將我從九灶的秘密中,硬生生拉回了另一個更加緊迫的現(xiàn)實里。
可我知道,從今夜之后,玄都書院再也不會有真正的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