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夫人讓您半個時辰后去頤和堂。"青竹掀開湘妃竹珠簾時,謝夙凰正倚在軟榻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玉鐲。
謝夙凰睫毛輕顫,緩緩抬眸。窗外一縷陽光斜斜地落在青竹臉上,映出她熟悉的關(guān)切神情。這一刻,謝夙凰幾乎要落下淚來——這是她前世為保護自己而死的忠仆啊。
"青竹,外面雪可停了?"謝夙凰穩(wěn)住聲線問道,“父親和兄長呢?”指尖卻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讓她確信這不是夢境,她真的回到了永昭十四年,回到了謝家滿門抄斬的五年前。
"小姐,雪還未停,不過小了些。"青竹說著,“夫人已經(jīng)派人去請丞相和少爺,讓他們?nèi)ヮU和堂?!睂⒁槐K新沏的茉莉花茶放在案幾上,茶香氤氳間,謝夙凰恍惚又看見前世刑場上父親染血的白發(fā)。
"好,青竹。"謝夙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清明,"你去看看棠梅、若蘭、丹菊她們?nèi)ツ睦锪耍?
這四個貼身丫鬟中,有一個是四皇子安插的眼線。前世直到飲下毒酒那一刻,她都沒能確定是誰。
青竹一邊整理散落的繡線一邊回道:"小姐,您怕是睡懵神兒了,今日是咱們店鋪盤點的日子,棠梅帶著若蘭去盤點了,丹菊去給您取三日后賞梅宴給四皇子準備的禮物了。"她頓了頓,"小姐是有什么吩咐?奴婢去辦就是。"
若蘭...謝夙凰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前世若蘭在她大婚前夜突然投井,如今想來恐怕當時是被人滅口。
"瞧我這腦子。"謝夙凰狀若無意地撫了撫額,"這樣,你去小廚房準備些父親、母親、還有兄嫂愛吃的點心,我待會兒帶去頤和堂。"她目光掃過書架,"對了,先把書房里那本《天工秘錄》取來。"
青竹手上動作一頓:"小姐說的是那本藍皮冊子?可您不是說..."她壓低聲音,"不是說要在當做生辰禮送給四殿下嗎?"
"我改主意了。"謝夙凰聲音驟然轉(zhuǎn)冷,驚得青竹后退半步。待看到丫鬟惶恐的神色,她又放緩語氣,"去吧,我自有打算。"
待青竹退下,謝夙凰起身走到銅鏡前。鏡中少女眉目如畫,眼角那顆淚痣平添幾分嬌媚。誰能想到這副皮囊里,裝著一個從地獄爬回來的靈魂?
她輕輕解開衣領(lǐng),鎖骨下方赫然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這是前世四皇子親手留下的。奇怪的是,重生后這道傷疤也跟著回來了,像是一個無聲的警示。
"小姐...小姐..."青竹捧著藍皮冊子回來時,正看見謝夙凰對著銅鏡出神,"書取來了。"
謝夙凰接過《天工秘錄》,指尖微微發(fā)顫。這本看似普通的機關(guān)術(shù)典籍,前世卻成了四皇子剿滅謝家軍的利器。那些射程三倍的弩機、刀槍不入的鎧甲,最終都染上了謝家將士的鮮血。
"沒錯,是這本。"她將書緊緊按在胸前,"你去準備點心吧。"
待青竹離開,謝夙凰迅速翻開書頁。熟悉的圖紙映入眼簾:連發(fā)弩的機括構(gòu)造、水戰(zhàn)船的龍骨設(shè)計...每一頁都浸透著前人的智慧,也記載著她前世的愚蠢。
"小姐..."青竹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點心備好了,咱們該去頤和堂了。"
謝夙凰將書藏入袖中,起身時瞥見梳妝臺上那支玉簪——四皇子前些日子送來的定情信物。前世她愛不釋手,如今看來卻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
"青竹。"她突然轉(zhuǎn)身,"方才取書時,可有人看見?"
青竹眼神閃爍:"只有...只有若蘭姐姐問了一句,說小姐怎么突然要看這么晦澀的書。"
謝夙凰眼底寒光乍現(xiàn)。果然,眼線就是若蘭!她狀若無意地撫了撫鬢發(fā):"待會兒路過藏書閣,你悄悄去找林管家,就說我讓他盯緊若蘭的一舉一動。"
青竹倒吸一口涼氣:"小姐懷疑若蘭姐姐她..."
"噓——"謝夙凰將食指抵在唇前,"記住,這事連棠梅和丹菊都不能說。"
主仆二人穿過回廊時,謝夙凰望著府中熟悉的景致,恍如隔世。假山后的梅林是她與四皇子初遇之地,如今想來,那場"偶遇"怕是精心設(shè)計的陷阱。
"小姐當心臺階。"青竹輕聲提醒,打斷了她的思緒。
頤和堂前,幾株紅梅開得正艷。謝夙凰駐足片刻,聽見里面?zhèn)鱽硇珠L的說笑聲。那爽朗的聲音讓她鼻尖一酸——前世兄長為了護她……。
"囡囡來了?"謝丞相渾厚的聲音從廳內(nèi)傳出,"快進來暖暖身子。"
邁過門檻的瞬間,謝夙凰險些落淚。父親端坐主位,兩鬢尚未斑白;兄長謝翊一身靛藍錦袍,正與嫂子說笑;母親王氏穿著絳紫襖裙,笑容溫婉...這些都是她魂牽夢縈卻再也見不到的親人。
"女兒給父親、母親請安。"她盈盈下拜,借著低頭的瞬間抹去眼角濕意。
"怎么手這么涼?怎么沒讓青竹給你備個手爐?"王氏拉過女兒的手,突然皺眉,"你臉色也不太好。"
謝夙凰勉強一笑:"母親,就這點路程,就沒讓青竹準備,女兒許是昨夜看書睡得晚了些。"她示意青竹呈上食盒,"女兒帶了些點心。"
謝翊迫不及待地打開食盒:"妹妹最懂我!"他拿起一塊杏仁酥,"對了,聽說四殿下給你送了支玉簪?妹妹,你打算答應(yīng)這婚事了?"
謝夙凰心頭劇痛。前世兄長也是這樣打趣她,后來卻...
"兄長慎言。"她垂眸掩飾眼中恨意,"我與四殿下不過數(shù)面之緣。"
廳內(nèi)突然安靜。王氏與謝丞相交換了個眼神。
"囡囡,"謝丞相放下茶盞,"昨日蕭貴妃召你母親入宮,提到了四皇子對你的心意。為父覺得..."
"父親!"謝夙凰猛地抬頭,"女兒還不想議親。"
謝丞相詫異地看著一向溫順的女兒:"囡囡,四皇子是蕭貴妃之子,文武雙全,深得圣心,又有太后..."
"老爺。"王氏突然打斷,"孩子害羞,這事改日再議。"她轉(zhuǎn)向謝夙凰時,眼中閃過一絲謝夙凰從未見過的焦慮。
不對勁!謝夙凰心中警鈴大作。前世母親對這門親事可是樂見其成,如今這反應(yīng)...
"二爺?shù)剑?門外小廝高聲通報。
謝夙凰眼睛一亮。二叔謝韞明一身墨色勁裝大步走來,腰間佩劍叮當作響。這是北境十萬大軍的統(tǒng)帥,也是謝家最大的倚仗。
"二叔!"她幾乎是跑著迎上去。
謝韞明朗笑著揉了揉侄女的發(fā)頂:"我們夙凰越發(fā)標致了!聽說四皇子..."
"二叔!"謝夙凰急急打斷,壓低聲音,"我有要事相商,請留步。"
謝韞明挑眉,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家宴在詭異的氣氛中進行。謝夙凰暗中觀察每個人:嫂子周氏頻頻偷瞄她;母親與父親耳語不斷;兄長則努力活躍氣氛,講著朝中趣事。
"...兵部克扣北境冬衣,將士們還在穿秋裝!"謝翊憤憤道。
謝韞明冷笑:"何止冬衣?糧草也少了三成。若非我在黑市買了些應(yīng)急..."
"父親。"謝夙凰突然開口,"女兒聽聞北境不太平,二叔何時回營?"
謝韞明眼中精光一閃:"后日一早。怎么,夙凰想去北境看看?"
"女兒倒是想。"謝夙凰意有所指地看向母親,"只怕母親舍不得。"
王氏笑容僵硬:"北境苦寒,你去做什么?好好在家準備..."
"準備什么?"謝夙凰直視母親眼睛,"準備嫁人嗎?"
廳內(nèi)驟然寂靜。謝丞相沉下臉:"夙凰!"
"女兒知錯。"謝夙凰低頭認錯,卻在桌下將一張紙條塞給了謝韞明。
家宴后,謝夙凰借口頭疼告退。她沒回閨房,而是繞道去了后花園的聽雨軒——那是與二叔約定的密談地點。
寒風(fēng)刺骨,她裹緊斗篷,袖中《天工秘錄》沉甸甸的。剛走到假山后,忽聽窸窣人聲。
"東西送到了?"是若蘭的聲音!
"四殿下很滿意。"一個男聲答道,"賞梅宴一切按計劃進行。"
謝夙凰屏息偷看。若蘭正將錦囊交給一個侍衛(wèi),那人腰間赫然掛著蕭家令牌!
"小姐那邊..."
"放心,她什么都不知道。"若蘭冷笑,"夫人已經(jīng)答應(yīng)配合了。"
謝夙凰如墜冰窟。原來母親也參與其中!難怪前世謝家敗得那么慘...
待二人離開,她踉蹌扶住假山,指甲深深掐入石縫。重生不是萬能,敵人早已布下天羅地網(wǎng)。
"夙凰?"謝韞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臉色怎么這么差?"
謝夙凰轉(zhuǎn)身,看著二叔剛毅的面容,突然淚如雨下:"二叔,謝家有難!"
聽雨軒內(nèi),謝韞明翻看《天工秘錄》,眉頭越皺越緊:"此書從何而來?"
"幼年時,外祖父送我的。"謝夙凰撒了個謊,"絕不能讓四皇子得到這些機關(guān)術(shù)。"
謝韞明合上冊子,銳利的目光直視她:"夙凰,你今日言行大異往常,可是知道了什么?"
謝夙凰知道重生之事太過荒誕,便道:"我偶然得知四皇子與蕭家密謀,想借聯(lián)姻控制謝家,最終奪取兵權(quán)。"
"我也有耳聞。"謝韞明沉聲道,"但沒想到他們動作這么快。"他拍了拍《天工秘錄》,"此書我會帶回北境,安排人秘密研制。你放心,有二叔在,誰也動不了謝家根基。"
謝夙凰稍安,又問:"二叔,母親她...與蕭家可有往來?"
謝韞明表情一僵:"你發(fā)現(xiàn)了?"他嘆氣,"大嫂的胞妹早年入宮為妃,后來...死得不明不白。她一直懷疑是蕭貴妃所為。"
謝夙凰恍然大悟。原來母親是想借聯(lián)姻接近蕭貴妃報仇,卻不知反被利用!
"二叔,賞梅宴上四皇子必有動作。我需要您..."
謝韞明聽完計劃,眼中閃過贊賞:"好!我會派心腹暗中保護你。"他起身欲走,又回頭叮囑,"記住,謝家女兒的血性!"
送走二叔,謝夙凰獨自站在雪中。前世的她軟弱可欺,今世的她要將命運握在自己手中。
四皇子,蕭貴妃,還有那些藏在暗處的敵人...這一世,她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