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局促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著林笑笑遞過來的一碗溫水，指尖還在微微顫抖。她叫周娘子，住在貓兒胡同另一頭，是個死了丈夫的年輕寡婦，靠著給人縫補漿洗和織些布匹勉強糊口。
“西街口……張記布莊的張大戶……”周娘子一開口，聲音就哽咽了，眼淚大顆大顆砸進碗里，“他……他前些日子在我這兒訂了兩匹細麻布，說好了交貨就給錢的……我熬了整整五夜才織好……今日送去……他、他……”
她猛地吸了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能說出來：“他說我布織得稀爛！是次品！一文錢不給，還把我趕了出來！那布……那布是我吃飯的本錢??！”她猛地捂住臉，壓抑的哭聲從指縫里漏出來，瘦弱的肩膀劇烈地抖動。
林笑笑安靜地聽著，眼神越來越冷。又是張大戶。原主記憶里，那個西街一霸，出了名的欺行霸市、盤剝小民，尤其愛欺負無依無靠的婦孺。強占貨物，賴賬不還，是他的拿手好戲。
“周姐姐，”林笑笑的聲音平靜無波，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那兩匹布，你確定織得沒問題？”
“絕對沒問題！”周娘子猛地抬起頭，紅腫的眼睛里迸出強烈的委屈和憤怒，“我織布十幾年了，街坊鄰居都知道我的手藝！那兩匹布，經(jīng)緯均勻，細密厚實，比張記鋪子里賣的那些所謂‘上等麻布’好多了！他、他就是欺負我一個寡婦，沒人撐腰！”說到最后，又是泣不成聲。
“嗯。”林笑笑輕輕應了一聲，站起身，走到窗邊，目光投向巷子口的方向，似乎能穿透那些破敗的屋舍，看到西街口那家張記布莊的招牌。陽光斜斜照在她半邊臉上，勾勒出清晰而冷靜的輪廓。
“周姐姐，別哭了?！彼D過身，臉上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成竹在胸的篤定，“布，我?guī)湍阋貋?。錢，一分不少。他吞下去多少，我讓他連本帶利，加倍吐出來。”
周娘子愣住了，呆呆地看著林笑笑，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回來？加倍吐出來？就憑她們兩個弱女子？對方可是張大戶??！她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
林笑笑沒給她質疑的機會，直接問道：“周姐姐，你家里，還有織好的布嗎？不拘好壞，只要是布就行?！?/p>
“有……有……”周娘子茫然地點頭，“還有些零頭布，壓箱底的……”
“好?！绷中πψ旖枪雌鹨粋€極淺、卻鋒芒畢露的弧度，“你去拿來，越多越好。再找些街坊鄰居里嗓門大、愛看熱鬧的嬸子大娘，就說……我林笑笑的‘萬事屋’開張，免費送布頭！先到先得！地點嘛……”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西街的方向，笑意加深，帶著一絲冰冷的算計：“就擺在張記布莊——正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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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街口，午后。
張記布莊那兩扇油光水滑的黑漆大門敞開著，氣派的門楣下掛著一溜寫著“童叟無欺”、“貨真價實”的紅布幌子，在微風中招搖。店里伙計正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剔牙，斜眼看著街面上來往的行人。
突然，斜對面的街角空地，喧嘩聲像平地炸開的鍋。
幾張破舊的長條木桌不知何時被人飛快地支了起來，上面堆滿了五顏六色、大小不一的零碎布頭。林笑笑站在最前面，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靛藍布裙，身姿挺拔，聲音清亮得如同玉磬敲擊，瞬間蓋過了街市的嘈雜：
“街坊鄰居們！走過路過莫錯過！‘萬事屋’開張大吉，酬賓大派送！”
她隨手抓起一把花花綠綠的布頭，高高舉起，在陽光下抖開：“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零頭布，不要錢，白送啦！針線活兒用得著，縫個補丁，做個荷包，頂頂實惠！一人限領三塊，送完為止！”
“白送？真不要錢？”人群一下子被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吸引住了，呼啦啦圍攏過來，大多是些挎著菜籃子的婦人、老婆婆和小媳婦兒，眼睛都亮了。
“真真的！分文不取！”林笑笑笑容燦爛，聲音極具煽動力，“只為結個善緣！大家排好隊，一個個來！嬸子，您手真快！這塊靛藍的襯您！”
周娘子在一旁，按照林笑笑的吩咐，手腳麻利地將布頭分發(fā)給排在前面的街坊，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淚痕，但眼神已不再惶恐，只剩下全然的信任和一絲隱隱的激動。
免費的東西吸引力驚人。很快，張記布莊門口那點可憐的客流，全被吸引到了對面空地。領到布頭的人喜笑顏開，沒領到的拼命往前擠，場面熱鬧非凡。張記布莊的伙計看得目瞪口呆，剔牙的動作僵在半空。
“大家別急，都有份！”林笑笑一邊維持秩序，一邊狀似無意地提高了聲調，清脆的聲音清晰地傳到每一個圍觀者耳中，“說起來呀，咱們街坊鄰里，過日子不就圖個實在？買布做衣也是一樣，貨真價實、童叟無欺才是根本！可不像某些黑心鋪子喲……”她拖長了調子，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對面張記布莊那光鮮亮麗的招牌。
人群的注意力瞬間被帶偏了，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就是就是！”一個剛領了布頭的大嬸立刻接話，撇著嘴，“對面張記？哼！那布賣得死貴，還總缺尺少寸！上次我扯塊花布給閨女做裙子，回去一量，愣是短了半尺！找他理論，還反咬一口說是我自己剪壞了！”
“可不嘛！”另一個老婆婆也憤憤不平，“他那布看著光鮮，洗一回就褪色！我孫子穿了起一身紅疙瘩！找他？門都沒有！推得干干凈凈！”
“何止啊！強買強賣，欺負我們這些老婆子眼神不好！上次……”
抱怨聲像點燃的炮仗，噼里啪啦炸開了。人群的焦點徹底從“免費布頭”轉移到了聲討張記布莊的種種惡行上。林笑笑站在人群中，像一根定海神針，又像一個最冷靜的指揮家，適時地引導著這股憤怒的洪流。
“唉，咱們平頭百姓，遇到這種事，也只能忍氣吞聲了?！绷中πm時地嘆了口氣，聲音里充滿了同情和無奈，“就說我這位周姐姐，”
她一把拉過旁邊眼眶又紅了的周娘子，“辛辛苦苦熬了五夜織的兩匹上好的細麻布，送去張記交貨，結果呢？人家張大戶硬說是次品！一文錢不給，還把人轟了出來！周姐姐一個寡婦，全指著這點活命錢??！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嗎？”
“什么？還有這種事？”
“太缺德了！”
“欺負孤兒寡母，天打雷劈??！”
“周娘子多老實的人??！手藝那是頂好的！”
人群徹底炸了。同情弱者、憎惡強梁的情緒瞬間被點燃，憤怒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利箭，齊刷刷射向對面張記布莊。原本只是抱怨價格和質量，現(xiàn)在直接升級到了道德層面的聲討。
張記布莊門口，那伙計的臉已經(jīng)白得像紙，腿肚子直哆嗦，連滾帶爬地沖進店里報信去了。
林笑笑看著對面緊閉的大門，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笑意。她清了清嗓子，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穿透喧囂的力量，清晰地回蕩在西街口：
“張大戶！你昧著良心，強占孤寡血汗錢！你的布賣得貴如油，心卻黑似炭！今日，我林笑笑就代周姐姐問一句——”
她猛地向前一步，直指張記布莊緊閉的大門，每一個字都像淬了火的石子，狠狠砸在門板上：
“我那兩匹被你昧下的上好細麻布，還有你欠下的布錢，你——是吐，還是不吐？！”
“吐出來！”
“還錢！”
“黑心肝的張大戶！滾出來！”
群情激憤的聲浪，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將整個張記布莊淹沒。緊閉的黑漆大門，在無數(shù)道憤怒的目光和震耳欲聾的討伐聲中，瑟瑟發(fā)抖。
門內，隱約傳來瓷器被狠狠摔碎的刺耳聲響，和一聲氣急敗壞、又驚又怒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