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笑那句“吐，還是不吐？”像一支淬了毒的響箭，帶著尖利的呼嘯，狠狠釘進了張記布莊緊閉的黑漆大門。
門板后面，那聲瓷器碎裂的脆響和暴跳如雷的咆哮戛然而止。整個西街口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只有人群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憤怒在無聲地燃燒。無數(shù)雙眼睛死死盯著那扇門，等著里面的反應(yīng)。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笑笑站在人群最前面，靛藍的粗布衣裙在午后的風(fēng)里微微拂動，脊背挺得筆直。她臉上沒什么表情，平靜得近乎冷酷，只有那雙眼睛，銳利如鷹隼，穿透那層薄薄的門板，仿佛能看到里面張大戶那張因暴怒和恐慌而扭曲的臉。
“砰！”
一聲悶響，不是瓷器，更像是沉重的木頭撞在墻上的聲音。緊接著，那兩扇緊閉的、象征著張記在西街口霸主地位的黑漆大門，被人從里面猛地拉開了一條縫！
一個穿著綢緞長衫、身材肥碩得像只圓桶的中年男人擠了出來，正是張大戶。他那張油光滿面的胖臉上，此刻漲成了醬紫色，額頭青筋暴跳，綠豆小眼里噴射著怨毒和驚懼交織的火焰。他身后，跟著幾個同樣臉色發(fā)白、眼神兇狠的伙計。
“吵什么吵！聚眾鬧事，想造反嗎？！”張大戶的嗓門又粗又啞，帶著明顯的色厲內(nèi)荏，試圖用音量壓過人群的憤怒，“都給我滾！再敢堵在門口，老子報官！把你們統(tǒng)統(tǒng)抓進大牢！”
“報官？”林笑笑嗤笑一聲，聲音不大，卻像冰錐子一樣刺破了他的虛張聲勢，“好?。埓髴?，我正愁找不到地方說理呢！”她向前一步，目光毫不退縮地迎上張大戶噴火的眼睛，
“周娘子與你白紙黑字訂了契，兩匹上等細麻布今日交貨。你收了貨，反誣布匹是次品，一文不給，還將苦主轟打出門！人證物證俱在，街坊鄰里皆是見證！我倒要看看，青天大老爺面前，是你這個強占民財、欺凌孤寡的黑心商賈有理，還是我們這些討要血汗錢的苦命人有理！”
“你！你血口噴人！”張大戶氣得渾身肥肉都在抖，指著林笑笑的手指哆嗦著，“那布就是次品！爛布！她周寡婦想訛詐！你們……你們都是一伙的！刁民！都是刁民！”
“次品？”林笑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猛地轉(zhuǎn)身，對著人群朗聲道，“諸位街坊！張大戶口口聲聲說周姐姐的布是次品！那好！今日，就請諸位做個見證！周姐姐！”
周娘子被林笑笑一聲呼喚，立刻從人群中站了出來，雖然身體還在微微發(fā)抖，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她懷里抱著那個藍印花布包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用力一抖！
兩匹疊得整整齊齊的細麻布，如同兩段銀色的月光，豁然展現(xiàn)在眾人眼前！布匹順滑垂墜，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經(jīng)緯細密均勻，幾乎看不到瑕疵。
“嘩——！”
人群爆發(fā)出更大的驚嘆和憤怒。
“天爺！這還叫次品？”
“睜眼說瞎話??！這布比張記柜臺上擺的那些好多了！”
“黑心！太黑心了！”
張大戶的臉瞬間由紫轉(zhuǎn)白，嘴唇哆嗦著，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他身后一個看似機靈的伙計，眼珠子一轉(zhuǎn)，突然指著布匹一角尖聲叫道：“看！看那！有霉點！就是次品！我們掌柜沒冤枉她！”
眾人目光齊刷刷聚焦過去。林笑笑卻一步上前，擋住了那伙計的手指，冷冷道：“哦？霉點？在哪兒？指給我看看？”
那伙計被她的氣勢一懾，手指僵在半空，支吾著：“就……就在那兒……”
“是這兒嗎？”林笑笑伸出兩根手指，精準地捏住那伙計所指的布匹邊緣，用力一捻，然后當著所有人的面，將指腹在陽光下攤開——干干凈凈，只有一點細微的灰塵。
“張大戶，”她轉(zhuǎn)向面無人色的布莊老板，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般的質(zhì)問，“你店里的伙計，連布匹上的灰塵和霉點都分不清？還是說，你們張記布莊，賣的就是這種‘長霉點’的上等好布？！”
“轟——！”人群徹底炸了鍋。憤怒的聲浪如同海嘯，幾乎要將張記布莊的門面掀翻。
“砸了他的黑店！”
“報官！抓他！”
“還錢！還周娘子的血汗錢！”
群情激憤，有人甚至撿起了地上的石子。張大戶和他那幾個伙計嚇得面無人色，連連后退，眼看就要被憤怒的人群淹沒。
“住手！”林笑笑猛地抬手，一聲清喝，如同定海神針，奇異地壓下了即將失控的場面。她目光如刀，直刺張大戶那雙寫滿恐懼的小眼睛，“張大戶，事已至此，眾怒難犯。我只問你一句，周娘子的布錢，你給是不給？現(xiàn)在給，還是等官差來了，去公堂上給？！”
張大戶肥胖的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冷汗像小溪一樣順著鬢角往下淌。他看著眼前這個眼神冰冷、仿佛能洞穿他所有齷齪的年輕女子，又看看周圍那些恨不得生吞了他的街坊，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搖搖欲墜的店鋪招牌上。他毫不懷疑，今天不給錢，別說店鋪保不住，自己能不能囫圇個走出這條街都是問題！
“給……給！”他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得像破鑼，“我……我給錢！”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回店里，片刻后，捧著一個沉甸甸的粗布錢袋出來，手抖得幾乎拿不穩(wěn)。
林笑笑上前一步，劈手奪過錢袋，掂了掂分量，又打開快速掃了一眼里面的銅錢和碎銀。她冷笑一聲，將錢袋直接塞到周娘子手里：“周姐姐，點點，看夠不夠你的布錢！”
周娘子捧著那沉甸甸的錢袋，眼淚再一次洶涌而出，但這次是狂喜和難以置信的淚水。她哽咽著，用力點頭：“夠！夠了！笑笑妹子，夠了！”
“好！”林笑笑點點頭，目光再次轉(zhuǎn)向面如死灰的張大戶，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全場，“張大戶，錢，你給了。這事就完結(jié)了，得饒人處且饒人，現(xiàn)在留一線日后好相見。懂？
張大戶如蒙大赦，狼狽不堪地逃回了店里，砰地一聲關(guān)死了大門，仿佛那扇門能隔絕外面所有鄙夷的目光和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zāi)。
人群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和掌聲，如同慶祝一場巨大的勝利。周娘子被熱情的街坊圍住，臉上終于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帶著淚的笑容。
林笑笑站在喧鬧的中心，感受著那些感激、敬佩和好奇的目光，臉上卻沒什么特別的喜色。她只是微微仰起頭，瞇著眼看了看西斜的日頭。陽光落在她洗得發(fā)白的靛藍衣襟上，落下斑駁的光影。
“萬事屋”的名聲算是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