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里彌漫著陳舊的木味與淡淡的藥香,弋澗尋了個靠窗的案幾坐下,將凝露草小心攤開在白玉盤里。晨光透過雕花木窗,在草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葉背的銀毫沾著未干的晨露,在光線下閃著細碎的亮。
她深吸一口氣,試著按尹長老授課時說的法子,指尖懸在草葉上方半寸處,閉眼凝神。起初只覺指尖微涼,像觸著晨霧般虛無,可當(dāng)她想起尹墨子說的“活氣藏于微末”,便試著將內(nèi)息放得更輕——不是去探尋,反倒像讓自己化作一縷風(fēng),順著草葉的脈絡(luò)慢慢淌。
驀地,指尖傳來一絲微不可察的顫動,仿佛蝴蝶輕顫翅膀。
弋澗心頭猛地一跳,睜眼時,恰見凝露草葉尖的露珠微微晃動,宛如晶瑩的珍珠,輕輕滾落一滴,墜入白玉盤中,竟未散開,反倒凝成一顆透亮的水珠,猶如一面鏡子,折射著窗外的天光。她湊近細嗅,那縷清冽的靈氣比晨間更為鮮活,仿佛靈動的精靈,混著窗外飄來的竹影清香,讓她不禁想起段衾文遞來的凝神丹——原來靈草的氣息,竟和人的心意一般,需要放軟了身段去承接。
正看得入神,案幾旁忽然傳來輕輕的叩擊聲。弋澗抬頭,見是一個面容陌生的青衣弟子,手里捧著一個烏木盒,宛如捧著稀世珍寶:“弋澗師妹,這是尹長老讓我交給你的?!?/p>
木盒開啟,里面鋪著一層銀紋錦緞,猶如銀色的波浪,放著三株靈草:一株是她熟悉的斷腸草,葉片邊緣泛著暗紫,仿佛被黑暗籠罩,卻被透明的靈玉片鎮(zhèn)壓著,絲毫瘴氣也無法泄露;一株是方才課上見過的透骨草,根須處纏著細細的紅絲,好似燃燒的火焰,顯然是特意保留著未散的火氣;最底下壓著一片巴掌大的枯葉,灰撲撲的,宛如失去生機的落葉,只在葉梗處凝結(jié)著若有若無的金光,恰似夜空中閃爍的星星。
“長老說,”青衣弟子垂眸輕聲道,“斷腸草可辨‘濁氣之形’,透骨草可練‘控火之度’,至于這株‘枯息葉’……”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遞過一張素箋,仿佛那是一件珍貴的寶物,“長老說師妹自會明白。”
素箋上是蒼勁有力的字跡,猶如龍蛇舞動,僅有一行:“活氣不止于生,亦藏于枯?!?/p>
弋澗捏著素箋的指尖微微發(fā)燙,仿佛那素箋中蘊含著無盡的熱力。她想起晨間尹墨子審視草藥時的目光,猶如深邃的星空,又想起他用凝露草為自己化去瘴氣時的淡然,恰似平靜的湖面——原來那時,長老便已為她精心準(zhǔn)備了進階的課業(yè)。
窗外的日頭漸漸爬到中天,丹房里的弟子換了幾撥,弋澗卻渾然不覺。
她先將斷腸草放在案幾左側(cè),以靈玉片為界,仔細觀察那被鎮(zhèn)壓的瘴氣如何在草葉間流轉(zhuǎn),像一團暗紫色的霧,總往靈氣薄弱處鉆;再取透骨草,試著用指尖的內(nèi)息去撥弄根須的火氣,起初總控制不好力道,要么讓火星散了,要么被灼得指尖發(fā)麻,直到第三十七次,才終于讓那縷紅霧順著指風(fēng),穩(wěn)穩(wěn)落在凝露草的露珠里,看它“滋啦”一聲化作白煙,竟比昨日靈米糕的暖意更讓丹田舒服。
最后輪到那片枯息葉。弋澗摩挲著枯葉粗糙的葉面,試著將內(nèi)息探進去,只覺一片滯澀,像陷在干涸的河床里。她想起尹長老的話,忽然福至心靈,不再用內(nèi)息去探,反倒將自己的靈氣收得干干凈凈——就像對著一面鏡子,不試圖映照什么,只靜靜等著它自己顯影。
暮色漫進丹房時,枯葉忽然輕輕動了動。葉梗處的金光慢慢暈開,順著葉脈爬成細小的金線,竟在枯黃的葉面上勾勒出半朵蓮花的形狀,轉(zhuǎn)瞬又隱去了。弋澗屏息看著,忽然明白過來:這哪里是枯葉,分明是被抽去生機卻留著本形的靈草,藏著的是最堅韌的那縷氣。
她提筆寫辨識記錄時,筆尖竟比往日穩(wěn)了許多。從凝露草的露氣如何克火,到斷腸草的瘴氣如何纏人,再到透骨草的火氣需順其性而非強壓,最后寫到枯息葉時,她猶豫片刻,添了句:“枯非死絕,是氣藏于骨,待東風(fēng)起時,或有重開之姿。”
交記錄時,暮色已染透丹峰的石階。負責(zé)收課業(yè)的師兄見她遞來的箋紙墨跡未干,忍不住多瞧了兩眼:“師妹倒是認真,尹長老今日雖夸了你,也不必寫到這般晚?!?/p>
弋澗笑了笑,沒說話,她心里明白自己不只是為了這一句贊賞,她如此用心只是正確對待藥道的態(tài)度。
下山的路上,晚風(fēng)卷著松濤掠過耳畔,她忽然想起晨間尹墨子的腳步聲——那時只覺壓迫,此刻卻品出幾分沉穩(wěn)的耐心,像在等一株遲開的草,慢慢醒過來。
回到住處時,段衾文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里捧著個食盒。見她回來,他起身時袖角帶起的風(fēng)里,竟飄著縷熟悉的凝神丹藥香。
“猜你會晚歸,師妹,這是先前答應(yīng)你的,雖然你可能將它當(dāng)做玩笑話并未向我討要,但是誰會拒絕一份香噴噴的飯呢OVO?”他將食盒推過來,里面是溫著的靈米粥,上面臥著顆糖心蛋,“丹峰的課,很難嗎?”
弋澗舀著粥,忽然想起那片枯息葉:“難,但……”她抬頭時,正撞見段衾文眼底的笑意,像揉碎了星子落在里面,讓她忽然想起凝露草葉上的露珠——原來有些氣,藏在人眼里,比在草葉間更顯鮮活。
“但什么?很……帶派嗎?”段衾文憋笑說完,然后……止不住哈哈大笑。
弋澗本來沉浸在藥的世界中,正自我陶醉,結(jié)果猛的被他這么一打岔,先愣了一下,然后反應(yīng)過來更是笑的不停,笑到小肚子直抽抽才停下。
夜色漸深時,她將尹墨子給的三株靈草收進玉盒,放在枕邊。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盒蓋上,映出淡淡的光暈。弋澗摸了摸心口,那里的靈氣流轉(zhuǎn)得比往日更順,像被清泉洗過的溪流,連帶著六派全修的壓力,都仿佛淡了些。
或許,丹道這條路,真的能走得通。她想著,漸漸沉入夢鄉(xiāng),夢里竟見那片枯息葉在月光下舒展,抽出了嫩綠的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