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澗將段衾文遞來的凝神丹含在舌下,清冽的藥香順著喉間漫開,瞬間壓下了連日奔波的疲憊。她就著微涼的泉水咽下幾口靈米糕,軟糯的米香混著草木清氣,讓空蕩蕩的丹田泛起一絲暖意。不過片刻,她已收拾好情緒,將先前在總務(wù)部門精心挑選的赤血藤、凝露草等草藥仔細(xì)捆好背在身后,腳步輕快地朝著丹峰方向趕去。
丹峰的晨霧尚未散盡,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藥草芬芳。弋澗到得不算晚,煉丹場外的青石坪上只稀稀落落地站著幾個同門,都在低聲交談。她尋了處僻靜的角落,將草藥放在一旁,盤膝坐下。雙手交疊于腹前,緩緩閉上眼,試圖讓紛雜的思緒沉淀下來——六派全修的壓力、段衾文遞藥時眼底的關(guān)切、還有對今日長老授課內(nèi)容的隱隱期待,都在平穩(wěn)的呼吸中漸漸淡去。
她身邊仍有很多知道她這兩天傳奇事跡的弟子,和這兩天她遇到的很多弟子一樣,一見到她便開始議論紛紛。但她仿若未覺,只是自顧自地打坐調(diào)整內(nèi)息。
就在她心神即將完全沉入冥想時,耳畔忽然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那腳步不疾不徐,踩在濕潤的青石板上幾乎沒有聲響,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讓周圍流轉(zhuǎn)的靈氣都仿佛滯澀了幾分。
弋澗睫毛微顫,沒有睜眼,卻能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旁的草藥捆上,帶著幾分審視,幾分了然。
那道目光停留了片刻,周遭的靈氣忽然微微一動,像是被無形的手撥弄了一下。弋澗鼻尖微動,嗅到一縷極淡的異香——并非常見的藥草氣息,倒像是陳年的墨香混著雪后松針的清冽,冷而不冽,沉而不滯。
“赤血藤選的是三百年份的,莖紋尚且鮮活,只是斷口處凝著的血珠略散了些,該是采摘時沒及時用靈玉鎮(zhèn)壓?!币粋€蒼老卻清朗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晨霧,“凝露草倒是挑得巧,葉背的銀毫未損,可見是趁晨露未晞時采的。”
弋澗聽見這道聲音便睜開了眼睛,“回道友,我才開始煉丹方面的修行,不太了解煉丹相關(guān)事情,這些藥材是我前兩天去總務(wù)部門購買的?!?/p>
眼前站著的是位身著灰布道袍的老者,須發(fā)皆白,卻面色紅潤,眼角的皺紋里仿佛盛著歲月沉淀的精光。他手里拄著一根紫木拐杖,杖頭雕著株半開的靈芝,正微微頷首看著她身旁的草藥,目光平和卻帶著不容錯辯的威嚴(yán)。
正是丹峰的首座長老,尹墨子。
青石坪上的同門早已噤聲,紛紛躬身行禮,連大氣都不敢出。弋澗連忙起身,指尖因緊張微微發(fā)顫:“弟子弋澗,見過尹長老?!?/p>
尹墨子“嗯”了一聲,目光從草藥移到她臉上,忽然淡淡一笑:“方才見你調(diào)息時靈氣流轉(zhuǎn)雖穩(wěn),卻在丹田處有一絲滯澀,是昨日在后山識藥時,不慎沾了些毒草的瘴氣?”
這話正中要害,弋澗心中一驚,想起來昨天去后山認(rèn)藥的事,低頭道:“是弟子愚鈍,昨日跟著師兄去后山認(rèn)藥,誤碰了斷腸草的葉片,回來便覺丹田發(fā)沉?!彼胄づ刹湃?,連基礎(chǔ)的藥草辨識都不太行,昨日不過是遠(yuǎn)遠(yuǎn)看了眼斷腸草,竟被那微弱的瘴氣擾了內(nèi)息。
老者沒再多問,只是彎腰拾起那株凝露草,指尖輕輕拂過葉片上的晨露,那露珠竟如活物般滾了滾,化作一縷清濛濛的靈氣,緩緩飄向弋澗的眉心。
“凝神丹壓得住疲態(tài),卻化不了瘴氣余韻。”他聲音放緩了些,“今日講的是‘靈草活氣’,你且仔細(xì)聽著,或許能解你燃眉之急。”
說罷,他轉(zhuǎn)身走向煉丹場中央,紫木拐杖點(diǎn)地的聲響,竟像是敲在每個人的心尖上,讓原本松散的氣氛瞬間凝重起來。弋澗望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眉心處殘留的清涼感,忽然握緊了拳——她這才明白,原來連這點(diǎn)微末的不適都瞞不過長老的眼,看來今日這堂課,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走神了。
尹墨子走到煉丹場中央的白玉丹爐前,紫木拐杖輕輕一頓,杖頭靈芝雕紋忽然亮起微光,周遭散漫的藥香竟如歸巢的蜂群般,紛紛朝著丹爐聚攏。他抬手示意眾人圍攏,聲音不高不低,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所謂‘靈草活氣’,首重‘辨氣’。凡草木有靈,皆藏氣于根葉,或溫或寒,或清或濁,就如方才弋澗碰的斷腸草,其瘴氣沉于葉背絨毛,看似微弱,實則專纏初修者的稚拙靈氣?!?/p>
弋澗聽得心頭一震,下意識摸了摸眉心——方才那縷清濛靈氣仍在緩緩流轉(zhuǎn),丹田處的沉滯感竟消了大半。她悄悄抬眼,見尹墨子正舉著一株剛從袖中取出的青綠色藥草,葉片上脈絡(luò)如銀線般閃爍。
“這是‘透骨草’,”老者指尖撫過草葉,那銀線脈絡(luò)竟泛起漣漪,“尋常人只當(dāng)它是淬體的輔材,卻不知其根須藏著三分火氣。若采時傷了根須,火氣外泄,入藥時便會與寒性靈草相沖?!闭f著,他忽然將透骨草拋向空中,屈指輕彈。
只聽“嗤”的一聲輕響,草葉間竟飄出幾縷淡紅色的霧氣,在晨光中化作細(xì)小的火星,簌簌落在眾人腳邊。青石坪上幾個與弋澗同輩的弟子都低低驚呼——他們往日采這透骨草,從不知其中竟藏著這般玄機(jī)。
尹墨子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弋澗身上,淡淡道:“你既帶了凝露草,可知它的‘活氣’藏在何處?”
弋澗心跳驟然加速,手心沁出薄汗,沒想到自己能一下子被提問到。她入派三月,雖常聽師兄們說“靈草有氣”,卻從未真正領(lǐng)悟。此刻看著地上那株凝露草,葉片上的晨露還未干,忽然想起昨日采它時,指尖觸到露珠的瞬間,曾有一絲極輕的涼意順著指尖往上竄。
“弟子……弟子愚見,”她聲音微顫,卻還是鼓起勇氣開口,“或是藏在葉上的露珠里?”
話音剛落,周圍傳來幾聲低低的嗤笑——誰都知道凝露草的精華在葉片,哪有靈氣藏在露水里頭的?
尹墨子卻沒說話,只是彎腰將那株凝露草拾起來,與方才的透骨草并在一起。奇妙的是,兩株草剛一靠近,凝露草的露珠便“啪嗒”滾落,滴在透骨草的根須上,那原本泛紅的根須竟瞬間褪去了火氣,銀線脈絡(luò)愈發(fā)清亮。
“不錯。”老者緩緩點(diǎn)頭,目光里添了幾分贊許,“凝露草性陰,其氣凝于露,??嗽锘?。你雖識得淺,卻有雙能察微末的眼?!?/p>
這話一出,方才嗤笑的弟子們都收了聲,看向弋澗的目光多了幾分驚訝。弋澗臉頰發(fā)燙,連忙低下頭,心里卻像被晨露潤過的草葉,悄悄生出一絲雀躍——原來自己并非全然愚鈍,或許,她也能在這丹道上走出一條路來。
尹墨子沒再多言,繼續(xù)講解靈草辨氣之法,從根莖到花葉,從采摘時節(jié)到儲存之法,每一句都淺顯易懂,卻又藏著精深的道理。弋澗聽得格外專注,連丹田處最后一絲滯澀感何時消散的都未察覺,只覺得周遭的藥香、流動的靈氣,乃至風(fēng)中草木的輕響,都漸漸變得清晰可辨。
日頭漸漸升高,晨霧散盡時,尹墨子忽然停了下來,將紫木拐杖往丹爐邊一靠:“今日便講到這里,你們各自取一株靈草,試著尋它的‘活氣’,黃昏前交一份辨識記錄來?!?/p>
說罷,他轉(zhuǎn)身便走,紫木拐杖踩在青石上的聲響依舊不疾不徐,卻不像來時那般帶著壓迫感,反倒像是在提醒眾人——大道至簡,便如這腳步聲,藏著沉穩(wěn),也藏著生生不息的力道。
弋澗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丹峰的石階盡頭,低頭看向腳邊的凝露草,忽然伸手輕輕碰了碰葉片。這一次,她清晰地感覺到一縷清涼的靈氣順著指尖游上來,溫柔得像初春的溪水,在她的經(jīng)脈里緩緩淌過。
原來這就是“靈草活氣”。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yáng),小心翼翼地將凝露草收好,轉(zhuǎn)身往丹房走去——她要好好寫這份辨識記錄,或許,下次見到尹長老時,能讓他再夸一句“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