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宮外,燈火輝煌,冠蓋云集。
雖離正式開宴尚早,但受邀的皇親貴胄、三品以上重臣已齊聚宮門之外。
空氣里彌漫著脂粉香、熏香與一種壓抑的恭謹(jǐn)氛圍。
西戎使團(tuán)入京,此宴關(guān)乎國體,無人敢怠慢。
林晚衣的預(yù)料分毫不差。
放眼望去,皆是皇子公主、親王郡王、各部尚書、國公勛貴。
三品以下的官員,連靠近的資格都沒有。當(dāng)蕭玨與林晚衣的身影出現(xiàn)時,那聚焦而來的目光,瞬間從審視化作了毫不掩飾的譏誚。
“喲!這不是咱們的九殿下嗎?稀客??!”三皇子蕭澤率先發(fā)難,聲音拖得老長,引來一片低笑。
“九弟今日氣色不錯???沒再‘病’著?”五皇子蕭煊陰陽怪氣地接口。
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皇子擠在人群里,好奇地打量著蕭玨,童言無忌:“這就是九哥?我怎么好像從沒見過?比宮里新來的西域舞姬還難見到呢!”
“哈哈,老十說得對!”二皇子蕭熾在一群擁躉的簇?fù)硐迈獠蕉鴣?,臉上帶著虛偽的笑容,眼神卻冰冷如刀。
“你九哥啊,向來深居簡出,比那閨閣千金還羞于見人!今日能來,怕是沾了西戎使團(tuán)的光,也想來開開眼界?” 哄笑聲更大了。
林晚衣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如同被無數(shù)根針扎著,屈辱感讓她恨不得拔刀砍翻這群刻薄的“兄弟”!
她用力扯了扯蕭玨的衣袖,眼神焦灼:說話?。∧闶腔首樱〔皇侨稳嗽赘畹呢i羊!
蕭玨卻恍若未聞,臉上依舊是那副怯懦木訥的表情,仿佛周遭的嘲諷只是過耳清風(fēng)。
直到那哄笑聲達(dá)到頂峰,他才像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怯生生地抬起頭,目光“求助”般地望向三皇子蕭澤:“三……三哥,我……我想跟你說個事……”
“哦?”蕭澤眉毛一挑,故意提高音量,戲謔道:“九弟但說無妨!
你現(xiàn)在可是堂堂‘鷹揚郎將’,要鎮(zhèn)守北疆鐵壁城的!拿出點將軍氣概來!別像個娘們似的扭扭捏捏!” 他刻意強(qiáng)調(diào)“鷹揚郎將”這個帶著諷刺意味的虛銜,引得周圍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蕭玨仿佛被這笑聲嚇得縮了縮脖子,聲音更“小”了:“三哥……借……借我點銀子吧!”
“啊?!”
空氣瞬間凝滯!所有的哄笑聲戛然而止!一道道目光如同見了鬼一般聚焦在蕭玨身上。
借銀子?!
在這萬壽宮前,當(dāng)著滿朝勛貴的面,這個廢物九皇子開口第一句話,竟然是找三皇子借錢?!
蕭澤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隨即化為黑沉:“老九!你這是什么意思?找我借銀兩?”
“府……府里開銷太大了……”蕭玨“愁苦”地搓著手,聲音帶著哭腔,“過些日子,我和晚衣就要大婚了,內(nèi)務(wù)府雖有規(guī)制,但……但處處都要打點,連給下人看賞的碎銀都快沒了……三哥,就借我點應(yīng)應(yīng)急吧,大婚之后……我……我一定還!” 他刻意將“看賞”二字說得清晰無比。
“老九,你這就不厚道了!”蕭澤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撇清,“誰不知道你前幾日喬遷,收的賀禮堆滿了庫房?你會缺這點碎銀子?少在這哭窮!”
蕭玨“委屈”地低下頭:“那些……那些都是諸位大人和兄弟的心意……我怎么能……怎么能拿去變賣換錢呢?傳出去……多不好聽啊……” 他語氣猶豫,仿佛在掙扎。
“有什么不好聽的?!”蕭澤急于擺脫這個“瘟神”,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缺錢就賣!哥哥我有時手頭緊,連父皇賞賜的物件都敢拿去換錢!賣!放心大膽的賣!誰敢嚼舌根子?” 他拍著胸脯,一副“我罩著你”的豪氣模樣。
成了!蕭玨心中冷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有了你這“金口玉言”,日后變賣那些燙手山芋,誰敢質(zhì)疑?誰質(zhì)疑就是打你三皇子的臉!
他臉上卻依舊是一副為難的樣子:“這……還是不太好吧?三哥,要不……你就先借我點?我保證……”
“打住!”蕭澤像是被火燒了屁股,連連擺手后退,“ 我也沒有余糧!你……你問問其他兄弟吧!” 說完,他逃也似的鉆進(jìn)了旁邊的人群。
蕭玨“無助”地抬起頭,目光“期盼”地掃過其他皇子公主。
迎接他的,是比躲避瘟疫更快的速度——方才還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頃刻間作鳥獸散,空地上只剩下蕭玨、林晚衣和幾片被風(fēng)吹落的樹葉。
“呼……”蕭玨長長舒了口氣,仿佛卸下千斤重?fù)?dān),低聲自語:“總算清凈了?!?/p>
“你……你簡直丟盡了皇家的臉面!”林晚衣氣得渾身發(fā)抖,俏臉漲紅,壓低聲音怒斥,“明知道他們不會借,你還要開口?我……我……” 她真恨不得一腳把身邊這個窩囊廢踹進(jìn)護(hù)城河!
“這不是被逼無奈么?”蕭玨“無奈”地聳聳肩,目光幽幽地轉(zhuǎn)向林晚衣,“要不……你借我點?”
“滾!”林晚衣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扭過頭去,只覺此生從未如此羞憤欲死。
就在這時,人群再次騷動。二皇子蕭熾在一眾心腹包括臉色鐵青的韓琮和眼神陰鷙的秦嵩的簇?fù)硐拢缤娦桥踉掳阕邅?。他目光一掃,精?zhǔn)地鎖定了被孤立的蕭玨二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徑直走來。
“九弟,幾日不見,氣色紅潤不少啊?”蕭熾停在蕭玨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打量著他,“看來‘磐石營’的伙食不錯?” 他特意加重了“磐石營”三字,嘲諷蕭玨那個空殼郎將。
“托二哥的福?!笔挮k抬起頭,臉上怯懦盡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蕭熾極其不舒服的平靜笑容。
他目光下移,落在云厲的胯下,語出驚人:“二哥,你那‘寶貝疙瘩’……還疼么?”
轟——!
如同在油鍋里潑進(jìn)冷水!蕭熾臉上的假笑瞬間碎裂!一股邪火混合著下身殘留的隱痛直沖天靈蓋!他雙目赤紅,幾乎要噴出火來!這個廢物,竟敢當(dāng)眾揭他的傷疤?!
“幾天不見,你膽子倒是肥了不少!”蕭熾猛地湊近蕭玨,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惡毒的詛咒:“放心,為兄會親自‘送’你上路!讓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場!”
“二哥,”蕭玨卻陡然拔高聲音,清朗的嗓音瞬間壓過周圍的嘈雜,清晰地傳入所有人耳中:“你又要污蔑我意圖謀逆嗎?
不必勞煩二哥費心了!我待會兒就面見父皇,稟明心跡——我要去北疆,舉兵造反!求父皇賜我一杯鴆酒,也好過……死在親哥哥手上!” 他語氣決絕,帶著一種悲憤的瘋狂!
“轟——!”
如同平地驚雷!整個萬壽宮前瞬間死寂!所有目光,包括剛下馬車、正被內(nèi)侍引領(lǐng)入場的西戎正使呼延鐸和副使阿史那律,都齊刷刷地聚焦在蕭玨身上!
造反?!這個連馬都騎不穩(wěn)的廢物九皇子要造反?!
短暫的死寂后,是壓抑不住的哄笑和竊竊私語。
沒人當(dāng)真!這簡直是大胤開國以來最大的笑話!給他三千兵馬,他能管好自己不被凍死餓死就不錯了,還造反?癡人說夢!
然而,蕭熾?yún)s如同被雷劈中,臉色瞬間煞白!他萬萬沒想到,蕭玨竟敢當(dāng)眾吼出“造反”二字!雖然無人相信,但蕭玨后面那句“死在親哥哥手上”,卻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jìn)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九弟!休得胡言!”蕭熾驚怒交加,聲音都變了調(diào),“為兄何時說過要殺你?!你休要血口噴人!”
“二哥剛才不是親口說的么?”
蕭玨寸步不讓,聲音帶著委屈的控訴,“‘親自送我上路’!這話,在場的諸位大人都聽到了!”
他目光掃過周圍看戲的官員,眾人紛紛避開視線,但臉上的表情卻精彩紛呈。
“你…你曲解我意!”蕭熾冷汗涔涔,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地擠出笑容:“我是說,待你啟程赴北疆之時,為兄定要親自相送!手足情深,何來殺意?九弟莫要多心!” 他試圖挽回局面。
“二哥,我是沒用,但不是傻!”
蕭玨搖頭,語氣篤定,“我那一腳,差點讓你斷子絕孫!你會好心送我?你定是記恨在心,想親手殺了我泄憤!” 他再次精準(zhǔn)地戳中蕭熾最痛的傷處!
“咳咳…九弟!慎言!慎言??!”蕭熾徹底慌了,尤其看到西戎使臣投來的玩味目光,更是如芒在背。他強(qiáng)壓著撕碎蕭玨的沖動,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之前的事,是為兄不對!你踢我一腳,咱們就算扯平了!從此化干戈為玉帛,你看如何?”
“真的嗎?”蕭玨一臉“天真”的驚喜,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千真萬確!”蕭熾重重點頭,只想盡快結(jié)束這場鬧劇。
蕭玨“半信半疑”地盯著蕭熾看了幾秒,忽然上前一步,臉上綻放出一個極其“憨厚”又帶著點“不好意思”的笑容,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周圍豎起耳朵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那……二哥,既然咱們兄弟和好了……借我點銀子唄?”
蕭熾:“……?。?!”
林晚衣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人群邊緣,一直冷眼旁觀的唐小小嘴角卻悄然勾起一絲洞察一切的、意味深長的弧度。好一個蕭玨!好一個……扮豬吃虎的“蕭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