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堃自然也看到了跟在長子身后的少年,盡管心中早有預(yù)期,但當(dāng)那張酷似林珩卻洋溢著林家人所沒有的鮮活生氣的臉龐清晰地映入眼簾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狂喜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怒火和不滿!
他布滿皺紋的手激動得微微顫抖,渾濁的老眼爆發(fā)出驚人的亮光。好!好!好?。∷麄兝狭旨业谒拇?,終于有帶把兒的了!香火不絕!天不絕我林家!
“吉寶,過來,”
林柏川側(cè)身,將身后的少年讓到身前,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向曾爺爺問好?!?/p>
“哦。”
郁吉寶應(yīng)了一聲,好奇地打量著廳內(nèi)神色各異的眾人,尤其是那個坐在主位、眼神熱切得嚇人的老頭。
“等會兒!”
一聲急促的、帶著恐慌的厲喝驟然響起。老二林仲岳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幾乎是本能地攔在了林柏川和吉寶面前,臉色煞白,死死盯著林柏川:
“大哥!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那個最可怕的猜想幾乎要破土而出,聲音都在發(fā)顫。
林柏川看著自己驚慌失措的二弟,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甚至帶著點勝利者姿態(tài)的笑容。
他伸手,帶著一種宣告所有權(quán)的意味,重重按在吉寶略顯單薄的肩膀上,朗聲開口,聲音清晰地回蕩在寂靜得落針可聞的大廳里,如同投入深水的一顆炸彈:
“這孩子,叫郁吉寶!是我林柏川的親孫子!是我們老林家第四代里名正言順的長曾孫!”
“什么??。?!”
轟——!
二房、三房眾人如同被驚雷劈中,瞬間炸開了鍋!震驚、質(zhì)疑、憤怒、恐慌的情緒交織蔓延。
林珩如遭雷擊,僵立當(dāng)場!他難以置信地死死盯著那個與自己酷似的少年,心臟狂跳,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間從脊椎竄上大腦,右手無意識地緊緊按住了左肩那道陳年舊疤,仿佛那里再次被撕裂開!
十三年了……那個混亂、屈辱、帶著血腥味和奇異甜香的黑暗夜晚碎片般沖擊著他的神經(jīng)……
郁可兒……是她?!
郁吉寶被林柏川按著肩膀,目光卻亮晶晶地粘在林珩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和一絲狡黠的探究。
“哇哦,”
他小聲嘀咕了一句,嘴角咧開,露出那顆標(biāo)志性的小虎牙,
“真人比照片還酷嘛……老媽果然沒騙我,就是有點兇巴巴的?!?/p>
林珩的目光猛地盯在少年嘴角那顆虎牙上,瞳孔驟然收縮!記憶深處,黑暗中,那個女孩掙扎時狠狠咬住他肩膀的痛楚,以及……模糊視線里,她唇邊似乎也閃過這樣一點尖尖的白!
“哈哈哈!好小子!這份膽色,出眾!”
林宗堃看到吉寶在這種場合下還敢打量林珩、小聲嘀咕,非但不惱,反而開懷大笑,眼中滿意更甚,
“小子,快過來,讓曾爺爺好好瞧瞧你!”
“爸!”
林仲岳激動地爭辯,聲音都有些變調(diào),
“這、這都沒有證明!空口白牙,誰知道是不是大哥找來的!阿珩他……他那情況,怎么可能……”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林珩,試圖抓住最后的稻草。
老爺子臉色一沉,威嚴(yán)的目光掃過林仲岳。
吉寶眨巴眨巴眼睛,看看氣得臉發(fā)青的林仲岳,又看看上首威嚴(yán)的老頭,忽然往前走了兩步,站到老爺子面前,挺起小胸脯,聲音清脆響亮:
“太爺爺!您看我這張臉,”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又指了指旁邊僵硬的林珩,
“跟他是不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這要不是親生的,那只能說明有些人啊——”
他拖長了調(diào)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故意瞟向林仲岳,
“——眼睛長得不夠亮,看不清楚唄!”
“噗嗤……”人群中不知誰沒忍住笑出聲。
“放肆!”林仲岳氣得臉都綠了。
吉寶無辜地聳聳肩:
“實話實說嘛。您要不信,我也沒辦法咯?!?/p>
他這副混不吝又理直氣壯的樣子,逗得林宗堃更是心中大悅。
“夠了!”
林宗堃笑罷,收斂笑容,目光如電射向林仲岳,不容置疑的威壓彌漫開來,
“吉寶的身份,是我跟柏川用三份不同機構(gòu)的報告交叉驗證過的!他跟阿珩的父子關(guān)系,鐵證如山!今天叫你們回來,就是要告訴所有人,我們老林家的長曾孫,回來了!”
他威嚴(yán)的視線緩緩掃過全場,每一個被他目光觸及的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另外,我不僅要讓你們知道,我還要讓外面所有人都知道,我林家第四代有后了!省得有些人,以為我老頭子快不行了,一個個就惦記著我手里那點股權(quán)!”
他冷哼一聲,目光銳利如刀:
“我給了你們時間,是你們自己不爭氣!從今往后,誰要是再敢動歪心思,蹦跶到我面前來,一律給我滾出林家!一毛錢也別想拿到!”
吉寶看著剛才還氣勢洶洶的一群人,被老爺子幾句話壓得噤若寒蟬,心里的小算盤噼里啪啦響:這老頭大腿夠粗!抱緊了,以后豈不是能橫著走?他眼珠子骨碌一轉(zhuǎn)。
“吉寶,”
林宗堃轉(zhuǎn)向他,語氣慈祥,
“走,跟曾爺爺去吃飯!”
“哎!”
吉寶響亮地應(yīng)了一聲,機靈地湊上前,虛扶住老爺子的胳膊,
“您慢點,我給您扶著點!”
“哈哈哈哈,好,好孫孫!”
林宗堃的笑聲洪亮,在寂靜的大廳里回蕩。
老爺子不發(fā)話,其他人不敢挪步??粗鎸O二人相攜走向飯廳,林柏川抬腿跟上。經(jīng)過林仲岳身邊時,林仲岳猛地側(cè)身一步,陰鷙的目光幾乎要噴出火來,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淬毒的恨意:
“大哥,好手段!為了那60%股權(quán),真是煞費苦心,把我們當(dāng)猴耍!你以為這就穩(wěn)了?哼,咱們走著瞧!”
林柏川腳步未停,甚至沒看他一眼,只淡淡拋下一句,聲音平靜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林仲岳,管好你自己。再多說一句,我不介意現(xiàn)在就替你爹管教管教你?!?/p>
他彈了彈肩頭并不存在的灰塵,徑直離去。
***
夜色下的酒吧街,霓虹閃爍,喧囂震天。與這浮華僅一街之隔的后巷,一輛黑色卡宴無聲地滑停。
林珩推門下車,臉上是揮之不去的疲憊與一絲罕見的茫然。他扯了扯領(lǐng)口,走進(jìn)巷子深處一家門面低調(diào)、只掛著一個抽象音符標(biāo)識的店鋪。
“叮鈴~” 門鈴輕響。
店內(nèi)空間不小,一樓幾乎滿座,低沉的藍(lán)調(diào)爵士樂流淌,間或夾雜著玻璃杯輕碰的脆響。這氛圍讓林珩緊繃的神經(jīng)有了一絲松懈,他甚至想立刻灌下一杯烈酒。
“阿珩!這兒!快上來!”
二樓欄桿處,一個身影探出來朝他用力揮手,是張一豪。
林珩深吸一口氣,拾級而上。角落里,張一豪和楚維已經(jīng)等在那里。
“我靠!阿珩你可算來了!”
林珩剛坐下,張一豪就迫不及待地探過身,一雙眼睛閃爍著八卦的精光,
“快說說!那孩子!真……真是你的?十三歲?!我的天!我他媽以為你這輩子得跟佛祖過了!”
林珩沒說話,只是疲憊地靠進(jìn)沙發(fā)椅背,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瞥了張一豪一眼:
“張家的情報網(wǎng),果然名不虛傳?!?/p>
語氣聽不出喜怒。
“那是!”
張一豪得意地?fù)P了揚下巴,
“也不看看哥們兒是干什么的!不過阿珩,你這藏的也太深了吧?不聲不響弄出這么大個兒子?那孩子他媽……”
他擠眉弄眼,“是……郁可兒?”
“郁可兒”三個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扎進(jìn)林珩的神經(jīng)。他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擋在眼前的手臂肌肉繃緊,指節(jié)微微泛白。他沒有回答,沉默在三人之間蔓延。
張一豪和楚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驚。楚維比張一豪冷靜得多,他默默給林珩倒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推到他面前,聲音低沉:
“阿珩,那孩子……他出現(xiàn)的時間點,太巧了。老爺子剛……他就來了。”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林珩,“而且,當(dāng)年的事……那藥,我記得很清楚,是……”
“是我親手灌下去的!”
張一豪猛地打斷楚維,語氣帶著難以置信的焦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后怕,
“老維你也在場!那劑量,絕對不可能……除非……”
他猛地看向林珩,
“阿珩!那孩子會不會是假的?有人處心積慮……”
“不可能?!?/p>
楚維冷靜地否定了張一豪的猜測,眼神凝重,
“老爺子什么人?林叔又是什么人?沒有鐵證,他們絕不會當(dāng)眾宣布,更不會扯上那要命的60%股權(quán)!林仲岳他們再鬧也沒用,老爺子認(rèn)下了,那就是板上釘釘!”
他看向林珩,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
“阿珩,這意味著什么,你比我更清楚。老爺子手里的權(quán)杖,現(xiàn)在明明白白指向了你這一支?!?/p>
張一豪倒吸一口涼氣,猛地灌了一大口酒,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林珩:
“我滴個乖乖……阿珩,你爸這一手……是王炸啊!直接把你炸上繼承人的寶座了!”
楚維沒理會張一豪的咋呼,他看著林珩依舊擋著眼睛、沉默不語的樣子,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說道:
“還有件事……阿珩,我聽說……梵音下個月的演奏會取消了。她……可能要提前回國了。”
空氣瞬間凝固。
林珩擋著眼睛的手臂緩緩放下。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定定地望著天花板閃爍的、如同遙遠(yuǎn)星光的氛圍燈,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無人能懂的情緒——震驚、混亂、舊傷被撕裂的痛楚、對未來的茫然、還有那個名字帶來的、更加復(fù)雜的驚濤駭浪。
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最終,只是極輕、極緩地,吐出一個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