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價值千萬的賓利慕尚低調(diào)地匯入市區(qū)車流，流線型的車身仍引得周圍行人頻頻側(cè)目，好奇與艷羨的目光幾乎要黏在深色的車窗上。
后座，13歲的郁吉寶卻對這些目光渾然不覺。他臉上不見絲毫坐豪車的興奮，反而動作麻利地從他身旁的書包里掏出一盒瑞士卷，撕開包裝，旁若無人地“嗷嗚”一大口咬下去，腮幫子立刻鼓得像只小倉鼠。
坐在他旁邊的林柏川被這夸張的動靜引得從平板上抬起頭，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這孩子吃相太……生猛了，和他們林家講究的“食不言寢不語”格格不入。
“爺爺，你要吃嗎？”
吉寶嘴里塞得滿滿當當，含糊不清地問著林柏川。
“不用?！绷职卮曇羝降?。
“行叭！”
吉寶答得干脆，心里樂開了花，正好省下一塊！他不過是看他這新鮮出爐的親爺爺盯著他看，以為他也餓了，好心問一下。
林柏川收回視線，語氣帶上點提醒道:
“吉寶，馬上到你曾爺爺那了，見完人很快就能吃飯?！?/p>
為了方便吃東西，吉寶正把額前礙事的劉海胡亂捋到頭頂，用一根不知道哪來的彩色皮筋扎了個搖搖欲墜的小揪揪。
他聞言轉(zhuǎn)過頭，那撮倔強的頭發(fā)跟著晃了晃：
“別擔心！我留著肚子呢！”
說完，他沖著林柏川得意地齜了齜牙，小虎牙在唇邊一閃。
林柏川的目光在那顆虎牙上停留了一瞬，心頭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這孩子眉眼輪廓，簡直和他兒子林珩少年時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只是……林珩從小被規(guī)矩束縛，何曾有過這般肆無忌憚、生機勃勃的笑容？
這孩子身上有種野草般的韌勁兒，一點不像他們林家精心培育的溫室花朵。
* * *
沒過多久，車子無聲地滑停在一座氣象森嚴的古宅前。
朱漆的廣亮大門厚重得仿佛能隔絕塵世，門楣上懸著繁復的銅鎏金雀替，縱九橫九八十一顆鎏金門釘在日光下閃著冷硬的光。
金絲楠木的垂花柱立在蓮花瓣須彌座柱礎(chǔ)上，柱頭殘存的貼金瓜柱紋無聲訴說著這里曾是顯赫的貝勒府邸。
“哇！貝勒府哎！”
吉寶扒著車窗，眼睛瞪得溜圓，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滿臉都是純粹的好奇和驚嘆，絲毫沒有被這百年積淀的威嚴震懾住的樣子。
林柏川下車，看著少年湊到垂花門前，這里摸摸那里瞧瞧，一副參觀博物館的架勢，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這孩子……還真是心大。
* * *
正廳里，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雞翅木嵌螺鈿的隔扇心后，紫檀螭龍紋塌上端坐著一位須發(fā)皆白卻精神矍鑠的老人——林家真正的掌舵人，林宗堃。
下首，除去外出未歸的長子林柏川，他的七個子女、孫子女以及幾個曾孫女滿滿當當站了一屋子，人人屏息凝神，空氣里彌漫著無聲的較量與等待。
老爺子渾濁卻銳利的目光緩緩掃過站在最后排的幾個曾孫女，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林宗堃活到81歲，四個兒子，五個孫子！到了第四代，竟全是丫頭片子！一群沒用的東西！他還沒閉眼呢，這些人就想讓他一手打下的林家基業(yè)斷了根不成？！
站在老爺子右手邊的林珩，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沉靜。他目光幽深地掃過二房、三房等人的面孔，而后垂眸斂去心里的沉思。
林宗堃的目光落在林珩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難以掩飾的遺憾。這個孫子，模樣、學識、手腕，都是五個孫輩里最拔尖的，是他曾經(jīng)屬意的繼承人。
可惜啊，十三年前那場意外，毀了他……
“老大媳婦，”
林宗堃蒼老的聲音打破沉寂，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阿珩的身子，最近怎么樣了？”
站在林珩身后半步的沈明玥剛要開口，一聲尖銳的嗤笑便插了進來。
“爸，要我說啊，您就別惦記阿珩這身子骨了！”
說話的是林宗堃與小老婆生的小女兒，排行老七的林茜。
她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撥弄著腕上的玉鐲，嘴角噙著刻薄的笑意:
“這都前前后后治了十幾年了，花出去的錢都能堆座金山了。您瞧瞧，二哥家的孫女兒們都滿地跑了。阿珩呢，連女人的邊都挨不得吧？這不明擺著是和尚命嘛！也就您還天天念叨著讓他傳宗接代，這不是難為人嘛！”
她邊說邊斜睨了林珩母子一眼，眼神里滿是輕蔑。
她身旁的丈夫，皺著眉輕輕扯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閉嘴。
“住口！”
林宗堃猛地一拍身側(cè)的紫檀小幾，怒目瞪向小女兒。林茜被父親眼中的厲色嚇得一縮脖子，悻悻地閉了嘴，臉上卻依舊寫著不服。
林宗堃沒再理她，目光重新鎖住大兒媳：
“說！”
沈明玥深吸一口氣，上前半步，姿態(tài)恭謹卻難掩聲音里的艱澀：
“爸，阿珩他……最近確實有好轉(zhuǎn)的跡象。醫(yī)生也說，可以……可以試著接觸一些異性了，不像以前反應那么……劇烈?！?/p>
這話她說得自己都有些底氣不足。
“哎呦喂，大嫂！”
林茜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立刻又尖聲叫起來，
“這話您自己說著不膩歪，我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十幾年如一日的好轉(zhuǎn)跡象，哄誰呢？依我看吶，你們兩口子這么瞎折騰，倒不如去把當年那個破了阿珩童子身的女人找回來實在！心病不還得心藥醫(yī)嘛！是不是??？哈哈哈哈……”
她肆無忌憚的笑聲在寂靜的大廳里格外刺耳。
“林茜！”
林珩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瞬間壓下了林茜的笑聲。他緩緩抬眼看向他這位七姑，那目光幽深得如同不見底的寒潭，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
“看來七姑是忘了痛了！”
“你！”
林茜被那目光看得心里一怵，又被這直指要害的話噎得滿臉通紅，偷眼瞧見老爺子鐵青的臉色，終究沒敢再回嘴，憤憤地扭過頭去。
二房的人冷眼看著三房和老大家針鋒相對，老二林仲岳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
他悄悄給站在自己身后的兒子林琮遞了個眼色，林琮會意，不動聲色地彎下腰，對自己十歲的大女兒林熙希低聲耳語了幾句。小女孩乖巧地點點頭，往前走了兩步，怯生生地站到老爺子視線能及的地方。
“曾爺爺……”
林熙希仰著小臉，看著林宗堃依舊難看的臉色，心里害怕，聲音細若蚊吶，
“……什么時候吃飯呀？希希肚子餓了……”
她努力做出委屈可愛的模樣，她知道眼前的老人會吃她這套。
林宗堃的目光落在曾孫女身上，臉上的怒容勉強緩和了幾分。這是他林家第四代里第一個孩子，雖然是女孩，但她的出生至少向外界宣告了林家“四世同堂”的尊榮。就憑這一點，希希在他心里就有著不可替代的分量。
他努力扯出一個還算溫和的表情：
“希希乖，再等等。等你大爺爺回來，咱們就開飯?！?/p>
“大爺爺什么時候回來呀？”希希追問。
“快了?！?/p>
林宗堃的目光投向廳外。
剛被林珩堵回去的老七林茜，聽到老爺子這明顯偏向大房的回答，心里那股邪火又竄了上來，陰陽怪氣地嘟囔道：
“呵，大哥面子可真大！讓咱們這一大家子人眼巴巴地等著他一個！他不回來，咱們連飯都吃不上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林家現(xiàn)在是他當家作主了呢！”
“林茜！”
一個低沉威嚴的聲音從廳外傳來，伴隨著沉穩(wěn)有力的腳步聲，
“當媽的人，這張嘴還是沒個把門的！再這么沒規(guī)沒矩，我不介意替你媽好好管教管教你！”
話音落下，一個與林珩有五六分相似，氣質(zhì)卻更為沉穩(wěn)內(nèi)斂的中年男人——林柏川，大步走了進來。
林珩咽下原本想說的話，看向自己的父親。然而，當他的目光掠過林柏川身后那個探頭探腦、扎著小揪揪的少年時，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廳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那個突然出現(xiàn)的少年臉上。震驚、錯愕、難以置信……種種情緒如同潮水般在每個人臉上翻涌。
林珩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停滯，大腦一片空白。那張臉……那張臉！為什么……為什么和他少年時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