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秋意已深,金黃的落葉厚厚地鋪滿了Z大的林蔭小道,踩上去發(fā)出細碎而柔軟的聲響,像大地在低語。天空是那種高原特有的、洗練過的湛藍,陽光穿過稀疏的枝椏,在地上投下斑駁跳躍的光影。
索朗降初接到那條信息時,正在圖書館查閱一份古老的經(jīng)文拓片。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那個熟悉又帶著距離的名字:沈蘊青。
“今天是我生日。一起吃個飯?”
信息簡潔,一如她平日的風格,卻讓索朗降初的心弦輕輕撥動了一下。
他幾乎能想象她發(fā)出這條信息時的樣子:或許是在圖書館的角落,指尖懸在屏幕上方猶豫片刻,才輕輕落下;或許是在宿舍窗前,望著外面鋪滿落葉的小徑,最終決定發(fā)出這份邀請。
“生日快樂。想去哪里?”他回復得很快,帶著由衷的笑意。
“學校后門那家藏餐吧,可以嗎?七點半?!?/p>
“好,準時到?!?/p>
她今天似乎有些不同。一件剪裁合體的米白色薄呢大衣,襯得她身形更加清瘦挺拔。烏黑的長發(fā)柔順地披在肩頭,臉頰被風吹得微紅,眼眸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清亮。她腳步不急不徐,踩在落葉上,發(fā)出和他腳下一樣的、細碎的聲響。
“生日快樂”索朗降初看著她,笑容溫和真誠。
沈蘊青微微抿唇,似乎想笑,又有點不好意思,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兩人很自然地并肩,沿著那條鋪滿金色落葉的小道,向藏餐吧走去。
并肩而行,距離不遠不近。沈蘊青似乎還不太習慣這樣的同行,起初身體微微有些僵硬,目光落在前方或腳下的落葉上。索朗降初也不多言,只是配合著她的步調(diào),感受著這份難得的、由她主動建立的同行時光。晚風拂過,帶著落葉干燥的氣息和遠處隱約傳來的飯菜香。
快到藏餐吧門口時,索朗降初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一個用深藍色藏紙精心包裹的小方盒,遞了過去。
“生日禮物。”他語氣自然,帶著祝福。
沈蘊青有些意外,顯然沒料到他會準備禮物。她接過盒子,指尖觸碰到冰涼的藏紙,抬頭看他,眼中帶著詢問。
“可以打開?!彼骼式党跷⑿?。
她小心地解開深藍色的細繩,打開藏紙。里面是一串佛珠,與他手上的不同,這串珠子很小,在暮色中泛著溫潤的光澤。
索朗降初看著她的眼睛,聲音溫和而認真,“記得我說過嗎?有時候,動作本身,就是一種答案,或者一種放下。這個很小,帶在身邊,心煩意亂的時候,摸摸它,就像……在心里輕輕搖了一下?!?/p>
他頓了頓,聲音更輕緩了些:“希望它能給你一點點……平靜。”
沈蘊青低頭,佛珠的紋路卻仿佛帶著某種古老的溫度。哲蚌寺那沉重悠長的嗡鳴聲,似乎又在耳邊隱約響起。她緊緊攥住了,硌著掌心,帶來一種奇異的踏實感。
同班同學央金在圖書館遇見她?!疤N青,你怎么會認識佛子?”
“佛子?”蘊青抬起頭,手中的筆在攤開的筆記本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墨痕。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央金在開玩笑。圖書館安靜的氛圍似乎瞬間被這個突兀的詞語打破。
“索朗降初啊,他是哲布寺的佛子。是非常有名的?!毖虢饓旱吐曇?,但語氣里的篤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清晰無比。
她看著沈蘊青,意識到對方是真的毫不知情,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天哪,蘊青,你……你真的不知道?你和他不是……?”
佛子這個稱呼,冰冷而陌生,與她所認識的那個溫和、沉靜、會對著她靦腆微笑的索朗降初重疊在一起,卻顯得如此荒謬和格格不入。
她知道他是僧人,但是拉薩街頭到處都是,多得就像是普普通通的存在。
想起了他們每一次的“偶遇”。在安靜的湖邊,在圖書館僻靜的角落,在灑滿夕陽的林蔭道。他深邃的眼眸里似乎總藏著無法言說的東西,她想起了他那些關于“責任”、“宿命”、“身不由己”的模糊話語。她曾以為那是他對未來的迷茫,或是某種她還不了解的文化背景帶來的壓力。
原來……原來如此。
那所謂的“責任”,是萬人敬仰的佛子之位;那所謂的“宿命”,是早已注定的轉世身份;那所謂的“身不由己”,是肩負著整個寺院乃至無數(shù)信眾的期望。
央金眼神里充滿了敬畏,“哲布寺在藏區(qū)非常有名,索朗降初佛子是這一代最年輕的佛子之一,學識淵博,地位尊崇。他本人好像非常低調(diào),不太參與公開活動?!?/p>
……
沈蘊青坐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陽光暖融融地灑在書頁上。央金的話還在耳邊縈繞,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漣漪。她看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心情出奇地平靜,沒有預想中的驚濤駭浪,反而有種“原來如此”的了然。
她拿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敲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像朋友間確認一個普通的疑問:
“剛才在圖書館,我同學央金告訴我……說你是哲布寺的佛子?”
信息發(fā)送出去,她將手機輕輕放在攤開的書本旁,繼續(xù)看著窗外的流云。陽光的溫度透過玻璃,暖著她的手臂。她并沒有焦急地等待回復,只是心里很寧靜,仿佛只是問了一個“今天天氣怎么樣”的問題。她甚至拿起筆,在筆記本的空白處隨意畫了幾道柔和的線條,筆觸輕柔。
手機屏幕亮起,提示音輕輕一響。蘊青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屏幕上。
索朗降初的回復來得很快:“嗯,是的?!?/p>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總覺得你身上有種特別的沉靜氣質(zhì)。”
她的話語里沒有責備,只有理解和一點點善意的調(diào)侃。她表達了自己的驚訝,但更側重于接納這個事實,并且巧妙地將話題引向了“他本人”與“佛子身份”在她認知中的差異——在她心里,他首先還是那個她認識的索朗降初。
索朗降初:“在你面前,我更希望自己只是索朗降初,一個普通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