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弩尖隔著濕透的衣衫,刺得蘇晏后心皮膚生疼。那陰惻惻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掌控感。
云韶在蘇晏側前方,橫刀雖未出鞘,但全身肌肉已然繃緊,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獵豹,冰冷的目光死死鎖定弩箭射來的方向——一塊半人高的嶙峋怪石之后。
“閣下何人?意欲何為?”云韶的聲音如同淬了冰,在這荒涼的亂石灘上回蕩。
怪石后,緩緩轉出一個人影。此人身量不高,甚至有些瘦削,穿著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褐色粗布短打,頭上戴著一頂寬檐斗笠,帽檐壓得極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線條冷硬的下巴。他手中端著一具精巧的手弩,弩箭的寒芒在晨曦中閃爍,穩(wěn)穩(wěn)指著蘇晏。在他身后,又有四條同樣裝束、氣息沉凝如淵的身影無聲浮現,呈扇形散開,隱隱封死了蘇晏和云韶所有可能的退路。他們的動作無聲無息,配合默契,透著一股比“影鱗”更加精悍、也更加冰冷無情的味道。
“云統(tǒng)領,百騎司的刀鋒,果然名不虛傳?!倍敷胰碎_口,聲音依舊陰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能在‘夜梟’和‘影鱗’的雙重追殺下逃出生天,還帶著一個累贅,這份本事,令人佩服。”他刻意加重了“累贅”二字,弩尖在蘇晏背后輕輕一點。
蘇晏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這伙人,絕非“夜梟”或“影鱗”!他們似乎對百騎司、對云韶,甚至對蘇晏的身份都了如指掌!而且,他們出現的時機如此精準,顯然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你們是‘玄鱗’?”云韶突然開口,語氣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凝重。
斗笠人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如同夜梟般的低笑:“不愧是云統(tǒng)領,見識不凡。既然認出來了,就該知道,反抗是徒勞的?!?/p>
蘇晏心頭劇震!“玄鱗”!這個名號他在地窖殘書某一頁的潦草批注中見過,旁邊還畫著一個極其簡略的、盤踞的蛇形標記!批注只有四個字:“先帝遺刃,深藏九地”!當時他以為是前人臆想,沒想到竟真實存在!這是比“影鱗”更神秘、更古老、只效忠于已故高祖李淵的秘密力量?他們?yōu)楹卧诖丝态F身?!
“先帝已崩,‘玄鱗’不去守陵,在此劫殺朝廷命官,意欲何為?”云韶厲聲質問,試圖拖延時間,尋找破綻。她注意到,倒在亂石中的藥婆,手指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守陵?”斗笠人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聲中充滿了怨毒與瘋狂,“先帝基業(yè)被篡,血脈凋零,我等守的哪門子陵?!我等要守的,是這李唐江山真正的法統(tǒng)!”他猛地掀開斗笠,露出一張蒼白、瘦削、布滿了新舊疤痕的臉!最駭人的是,他左邊眉毛上方,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疤斜斜劃過額頭,使得整張臉看起來猙獰可怖!
“你是……柴紹將軍府上的……李三郎?!”云韶瞳孔驟縮,失聲驚呼!她認得這道疤!此人本名李巖,曾是已故譙國公柴紹麾下一員悍將,武德九年玄武門之變時,作為太子李建成一系的死忠,曾率部沖擊秦王府,被尉遲敬德一刀劈中面門,重傷失蹤,都以為他死了!沒想到,竟成了“玄鱗”的頭目!
“難為云統(tǒng)領還記得我這前朝余孽!”李巖(李三郎)獰笑著,眼中燃燒著刻骨的仇恨,“今日,便用你和這前朝隱太子余孽的血,祭奠先太子和那些枉死的英魂!更要用你們的命,攪亂這長安城,讓那竊位者看看,真正的李唐法統(tǒng),從未斷絕!”他眼中殺機暴漲,扣在弩機上的手指猛然用力!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水泡破裂的聲音響起!
李巖扣動弩機的手指突然僵?。∷y以置信地低頭,只見自己持弩的右手腕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細如牛毛、幾乎看不見的銀針!針尾還在微微顫動!一股強烈的麻痹感瞬間從手腕蔓延至整個手臂,手弩“當啷”一聲掉落在亂石上!
“誰?!”李巖又驚又怒,猛地扭頭!
只見原本“昏迷”在亂石中的藥婆,此刻已經坐起,手中捏著一個造型古怪的竹制吹管,眼神冰冷如霜!剛才那根銀針,正是她所發(fā)!
“動手!”云韶的反應快如閃電!在李巖弩箭脫手的瞬間,她的橫刀已然出鞘,化作一道匹練寒光,直取離她最近的一名“玄鱗”咽喉!同時,她左手一揚,幾點寒星射向另一名欲撲向蘇晏的敵人!
蘇晏也強提精神,就地一滾,避開旁邊刺來的短刃,同時袖中短刃滑出,反手刺向襲擊者的下盤!他雖然中毒受傷,但藥泉拔毒和藥婆的藥膏起了作用,此刻拼死爆發(fā),動作竟也狠辣刁鉆!
亂石灘上瞬間陷入混戰(zhàn)!
藥婆的銀針詭異莫測,專打關節(jié)要穴,雖不致命,卻能讓中者瞬間肢體麻痹,失去戰(zhàn)力。云韶刀法凌厲,招招搏命,橫刀所向,逼得兩名“玄鱗”連連后退。蘇晏則利用地形和亂石,身形飄忽,以短刃游斗,不求殺敵,只求自保和干擾。
然而,“玄鱗”畢竟人多勢眾,且個個都是頂尖好手。最初的混亂過后,他們迅速穩(wěn)住陣腳,配合默契,三人主攻云韶,兩人纏住藥婆,剩下兩人則全力圍殺受傷的蘇晏,局面瞬間變得險象環(huán)生!
“砰!”蘇晏被一腳踹中胸口,重重撞在石頭上,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短刃也脫手飛出。一名“玄鱗”獰笑著,手中淬毒的短匕直刺他心口!
“蘇晏!”云韶目眥欲裂,想要救援卻被三人死死纏住,身上瞬間添了兩道血口!
藥婆也被逼得連連后退,手中吹管被擊飛,形勢岌岌可危!
就在這生死關頭!
“嗚——嗚——嗚——”
蒼涼而急促的號角聲,如同滾滾悶雷,突然從少陵塬的東側方向傳來!聲音穿透晨霧,回蕩在空曠的原野上!緊接著,是沉重而密集的馬蹄聲,如同潮水般由遠及近!
“金吾衛(wèi)巡邊!前方何人械斗?!速速停手!”一個洪亮如鐘、充滿了威嚴的吼聲震天響起!
李巖臉色劇變!“該死!金吾衛(wèi)怎么來得這么快?!”他看了一眼陷入苦戰(zhàn)的手下和近在咫尺卻難以得手的蘇晏,眼中充滿了不甘與怨毒。金吾衛(wèi)大隊人馬已至,再不走,一旦被纏上暴露身份,后果不堪設想!
“撤!”李巖當機立斷,發(fā)出一聲尖嘯!圍攻的“玄鱗”成員聞令,毫不猶豫,如同鬼魅般瞬間脫離戰(zhàn)斗,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亂石灘后的密林之中,速度快得驚人。
馬蹄聲如雷,一隊盔甲鮮明、旌旗招展的金吾衛(wèi)騎兵旋風般沖上亂石灘,將傷痕累累、幾乎脫力的三人團團圍住。為首一名身材魁梧、面如重棗的將領,手持長槊,目光如電掃過現場的打斗痕跡和地上的手弩,最后落在狼狽不堪的蘇晏、云韶和藥婆身上,眉頭緊鎖。
“百騎司云韶?”將領顯然認出了云韶的身份,語氣稍緩,但依舊嚴厲,“此地發(fā)生何事?這些賊人是何來路?還有你,”他目光轉向蘇晏和藥婆,“又是何人?”
云韶強撐著站直身體,抹去嘴角血跡,亮出腰牌:“百騎司辦案,遭遇不明身份匪徒截殺!詳情容后稟報!請將軍速速護送我等回城,并封鎖此地方圓十里,嚴查可疑人等!事關重大,延誤恐生大變!”
將領看著云韶蒼白的臉色和肩頭的傷口,又看了看地上那柄明顯屬于軍械的手弩,意識到事態(tài)嚴重,不再多問,沉聲下令:“留下一隊人馬封鎖此地!其余人,護送云統(tǒng)領和這兩位……回城!快!”
金吾衛(wèi)騎兵迅速行動。蘇晏被攙扶上馬,靠在冰冷的馬鞍上,回望那片狼藉的亂石灘和遠處的密林,心中沒有半分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有更深的寒意?!靶[”現爪,目標明確指向他!李巖口中的“前朝隱太子余孽”和“攪亂長安”,如同沉重的枷鎖套在他的脖子上。而金吾衛(wèi)的出現,看似救援,卻又將他和云韶徹底暴露在明處。
長安城,真的還能回去嗎?藥婆……她到底是誰?這場由“灰鵲”引發(fā)的風暴,似乎正將越來越多隱藏在水下的龐然大物,卷入漩渦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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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1] **玄鱗**:本文設定中效忠于唐高祖李淵的秘密力量,玄武門之變后轉入地下,成為一股隱秘的復仇勢力。名稱取“玄”為深黑隱秘,“鱗”指代其如潛龍藏鱗的特性。
[2] **柴紹**:唐初名將,譙國公,平陽昭公主(李淵第三女)之夫,曾參與平定天下。其府上多蓄勇力之士。
[3] **金吾衛(wèi)巡邊**:金吾衛(wèi)除負責京城治安,亦有巡視京畿周邊要地、維護京畿安全的職責,分左右金吾衛(wèi),輪番巡警。
[4] **吹針/銀針**:古代一種中短距離的暗器發(fā)射方式,利用竹管或銅管吹出細針,常淬毒或麻藥,隱蔽性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