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允真靜靜看著,待她們哭聲稍歇,才溫聲開口,
“小蝶姑娘,既已離開盛府,往后有何打算?”
小蝶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眼神空洞絕望,對著趙允真重重磕了個頭,
“奴婢……謝公子方才解圍之恩!”
她聲音沙啞,
“往后……只能尋些漿洗縫補的粗活,或是去小戶人家?guī)蛡颉倸w……總歸餓不死罷……”
她知道,被盛家以偷竊罪名趕出來的奴婢,很難再找到什么好去處,家鄉(xiāng)父母已逝,只有個冷漠的叔父,回去也是被發(fā)賣的命。
想到未來的艱難和被冤屈的污名,她眼中又涌上淚水,但隨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頭看向明蘭,眼神里充滿了擔憂和不舍,
“只是……只是姑娘和衛(wèi)小娘身邊……再沒個得力的人了……”
趙允真看著她眼中對舊主的眷戀和擔憂,微微頷首,眼中流露出贊許。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小蝶和劇中八九分相似的臉龐上,緩緩道,
“此番南來,身邊只有清風明月兩個隨從,皆是男子,于日常起居瑣事上,終有不便之處?!?/p>
他頓了頓,語氣平和,
“我在揚州還要盤桓些時日,正缺個細心穩(wěn)妥的人打理些日常雜務,小蝶姑娘品性質(zhì)樸,忠心可嘉,若你暫時無處可去,也愿意的話,便隨在我身邊,做些端茶送水、整理衣物的使喚丫鬟,可好?”
此言一出,小蝶和明蘭都愣住了。
小蝶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趙允真。
巨大的驚喜和難以置信沖擊著她,隨即是深深的感激。
她看著趙允真溫和的目光,確認他不是開玩笑,連忙又重重磕頭,聲音帶著哽咽,
“公子大恩!奴婢……奴婢愿意!奴婢一定盡心盡力伺候公子!絕不敢有半點懈怠差池!”
此時的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趙公子是住在盛府的貴客,這意味著她雖然被趕出了衛(wèi)小娘的院子,卻還能留在盛府這座宅邸里!
還能有機會遠遠地,悄悄地看到衛(wèi)小娘,看到明蘭姑娘,知道她們安好,在她們需要時,或許還能……還能暗中幫上一點點忙....
明蘭的小臉上瞬間迸發(fā)出驚喜和感激,看向趙允真的眼神亮晶晶的,
“謝謝趙家哥哥!謝謝您!”
她明白,這不僅僅是給了小蝶姐姐一條體面安穩(wěn)的生路,更意味著小蝶姐姐沒有被徹底趕出這個家。
這樣一來,她又能經(jīng)常看見小蝶姐姐了。
趙允真微微頷首,笑容溫煦,
“起來吧。地上涼?!?/p>
他轉(zhuǎn)向明蘭,
“明蘭,你帶小蝶去客房尋清風或明月,就說我的意思,讓他們給小蝶安排個下處,換身干凈暖和衣裳,先安頓下來?!?/p>
“好的,趙家哥哥!”
明蘭脆生生應道,小臉上終于雨過天晴,連忙去扶小蝶。
趙允真看著明蘭小心地攙扶著小蝶,兩人互相依偎著,朝著前院客院方向走去。
暮色中,那小小的身影和蹣跚的背影,帶著一種劫后余生,重獲希望的暖意。
他輕輕吁了口氣,一件小事落定。
至于林噙霜那里會怎么想,他并不在意。
一個被盛家認定有罪并驅(qū)逐的下人,被客人收留為仆,無論盛纮還是老太太,只會覺得是客人仁厚。
他轉(zhuǎn)身,望了望暮色四合的天空,揚州城的暗涌,無論是官場上的雷霆,還是這宅院里的幽微,都在悄然迫近。
他攏了攏披風,繼續(xù)向那片空地走去,是該打一套拳了。
月光下,身影騰挪,沉靜而舒展,仿佛白日里的驚濤駭浪與方才的紛擾,都在這動靜之間被悄然化去。
林棲閣
閣內(nèi),燭火搖曳,映照著林噙霜那張陰晴不定的臉。
得到消息的她斜倚在軟榻上,手中的帕子被絞得死緊。
雪娘小心翼翼地將一盞新沏的茶放在小幾上,覷著她的臉色,低聲道,
“小娘,喝口熱茶消消氣吧。為個賤婢,不值當氣壞了身子?!?/p>
“不值當?”
林噙霜猛地將帕子摔在榻上,聲音又尖又利,卻又帶著一種壓抑的憤懣,
“眼看就要成了!眼看就能把衛(wèi)氏那賤人的膀臂徹底剁了!偏偏……偏偏就撞上那位煞星!”
她胸口劇烈起伏,她咬牙切齒,
“那小賤蹄子!真是走了狗屎運!偏偏在后門那種地方,讓那位貴人撞見了!那貴人也是……吃飽了撐的!管這閑事做什么!一個被攆出去的下賤東西,也值得他發(fā)善心收留?真是……”
她罵罵咧咧,卻始終不敢說出任何對趙允真不敬的具體話語。
白日里在前廳,那位趙公子雖溫和,但那份通身的貴氣和老太太毫不掩飾的看重,以及主君的態(tài)度,都深深印在她心里。
她心里門清,這位是她絕對惹不起的人物。
她所有的憤怒,都只能傾瀉在小蝶的“好運”和自己的失策上。
“小娘息怒,”
雪娘連忙勸道,聲音壓得更低,
“那小蝶被攆出去了,是死是活本就跟咱們無關了,如今她攀上了高枝……哦不,是被貴人收留,那是她的造化,咱們只當沒這個人了,免得……免得再惹貴人不快?!?/p>
林噙霜煩躁地揮揮手,
“罷了罷了!算她命大!告訴咱們的人,都把嘴閉緊了!這事兒誰也不許再提!尤其是別傳到主君耳朵里,顯得咱們小肚雞腸!”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不甘,
“衛(wèi)氏那邊……哼,沒了小蝶,我看她能蹦跶幾天!盯緊點!”
“是,小娘?!?/p>
雪娘松了口氣,連忙應下。
林棲閣的氣氛依舊壓抑,但那份對趙允真的忌憚,像一層無形的枷鎖,牢牢鎖住了林噙霜可能有的任何不當心思,只剩下暗地里咬牙切齒的份。
不同于林棲閣的低氣壓,壽安堂內(nèi),氣氛平和。
房媽媽將一盞參湯放在老太太手邊,低聲稟報著后門的后續(xù)。
“…明蘭姑娘帶著小蝶去了客院,趙公子的隨從明月立刻就給安排了住處,在客房的耳房中,很是妥當,還給換了新衣,安排了飯食熱水。府里不少下人都看見了?!?/p>
老太太慢慢喝著參湯,臉上沒什么波瀾,只微微頷首,
“嗯,知道了。”
房媽媽觀察著老太太的神色,輕聲道,
“林棲閣那邊…動靜不小,摔了東西,罵了幾句狗屎運之類的話,不過雪娘倒是勸住了,只說當沒這人,怕惹貴人不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