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老太太一番深談后,趙允真告辭離開壽安堂。今日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看似舉重若輕,實則耗費心神。
回到客院,疲憊感便如潮水般涌來。
他簡單梳洗,便在明月鋪好的床榻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極沉,直到傍晚時分,窗外天色已染上墨藍(lán),明月才端著熱氣騰騰的食案輕手輕腳地走進(jìn)來。
“公子,該用晚膳了,是盛家廚房剛送來的?!?/p>
明月的聲音放得很輕。
趙允真揉了揉眉心,坐起身,腹中確實空空如也。
食案上擺著幾樣精致的揚州小菜,一碗碧粳米粥,還有一碟水晶肴肉,顯然是盛家精心準(zhǔn)備的。
他慢條斯理地用著飯,明月在一旁伺候著布菜。
清風(fēng)這時走了進(jìn)來,低聲道,
“公子,外面不太平了,府衙的差役已經(jīng)動了起來,滿揚州城地在找顧二公子,瘦西湖處也布滿了人手打撈...現(xiàn)在各處碼頭、水道都有人盯著。”
趙允真夾起一塊肴肉送入口中,聞言只是唇角微揚,眼中掠過一絲了然的笑意,語氣溫和帶點調(diào)侃,
“出了這等事,袁文純自然慌不迭的把顧二的身份透露出去,想要找到對方,無妨。”
他咽下食物,神態(tài)從容,
“顧二在曹琰那兒,安全得很...若揚州府的衙役能把曹琰藏的人找出來,那就讓皇城司趁早換人吧,丟不起這個人。”
清風(fēng)明月聞言也笑了,點頭稱是。
用罷晚膳,趙允真覺著有些積食,便對兩人道,
“屋里待久了悶,我出去走走消消食,就在府里轉(zhuǎn)轉(zhuǎn),不必跟著?!?/p>
清風(fēng)明月應(yīng)下。趙允真隨意披了件稍厚的云紋披風(fēng),信步而出。
冬日晚風(fēng)微寒,盛府宅院深廣,廊廡幽靜。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來到靠近府院后門的一片僻靜空地,幾株老梅在暮色中佇立。
他舒展了下筋骨,正想打套拳活動活動,一陣壓抑的喧嘩和啜泣聲卻從后門方向傳來。
“……快走!主君已是開恩,只將你逐出府去,未曾送官究辦!莫要在此哭嚎糾纏,惹人晦氣!”
一個男仆的聲音帶著冷酷的驅(qū)趕意味。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偷!那些東西不是我拿的!是她們栽贓!求你們讓我見見主君,見見衛(wèi)小娘!讓我說清楚!”
小蝶的聲音嘶啞,充滿了絕望和不甘,她仍在徒勞地試圖抓住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辯解。
趙允真腳步微頓,循聲走去。
繞過冬青叢,后門處的景象映入眼簾,幾個盛家仆役正粗暴地推搡著一個穿著單薄舊襖,發(fā)髻散亂,滿臉淚痕的年輕女子。
她雙手死死扒著門框,被強行往外拖拽。
趙允真目光掃過左側(cè),角落里,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陰影里,死死咬著嘴唇,身體因極力壓抑的哭泣而劇烈顫抖,淚水浸濕了前襟。
仆役們看到突然出現(xiàn)的趙允真,動作一滯,連忙躬身行禮,
“趙公子!”
趙允真語氣平和如常,
“發(fā)生了何事?”
為首的仆役連忙躬身,小心翼翼回答,
“回趙公子,這婢女小蝶,偷了東西,人贓并獲。主君和大娘子念她初犯,又伺候衛(wèi)小娘一場,心善,只是逐出府去,未送官究辦?!?/p>
“我沒有!是栽贓!”
小蝶聲音嘶啞地喊道。
明蘭再也忍不住,從角落里沖了出來。小小的臉上布滿淚痕,眼睛紅腫。
她知道,此刻能救小蝶姐姐的,或許只有這位身份尊貴,連祖母都極為看重的趙家哥哥了!
什么禮數(shù),什么規(guī)矩,她統(tǒng)統(tǒng)顧不上了。
小蝶姐姐是娘親身邊最親近的人,也是從小照顧她的人....
而且她已經(jīng)從母親那里知道,正是自己向爹爹告狀林棲閣克扣炭火,才惹得林噙霜懷恨在心,設(shè)計陷害小蝶。
巨大的自責(zé)和內(nèi)疚幾乎將她淹沒。
她沖到趙允真面前,仰著小臉,淚水如斷線珠子,
“趙家哥哥!求您……求您救救小蝶姐姐!她是好人!她真的沒有偷!她是被冤枉的!都怪我……”
趙允真看著眼前哭成淚人的小女孩,再看看被扭著、滿眼哀求絕望的小蝶,心中輕嘆一聲。
他自然明白這是林噙霜的手腕,小蝶是內(nèi)宅爭斗的犧牲品。
他目光溫和地落在明蘭身上,帶著一絲安撫,卻也輕輕搖了搖頭。
“明蘭,此事……趙家哥哥知曉你心中難過,但盛家內(nèi)宅已有了處置,我貿(mào)然插手,名不正言不順?!?/p>
他清楚,小蝶必須離開盛家,這是定局,他不能,也不會強行干預(yù)別人家的內(nèi)務(wù)。
明蘭看到他溫和卻無奈的眼神和搖頭,心猛地沉下去,苦澀和絕望彌漫開來。
是啊,趙家哥哥再好,終究是外人……她的小臉?biāo)查g失了血色。
趙允真說完后,目光掃過仆役,尤其是其中兩個眼神閃爍、明顯是林棲閣的人,語氣依舊平靜,
“既已決定逐出府去,那她此刻便不再是盛家人了,你們在此拉扯阻攔,于她于府上,都不甚體面,都散了吧,讓她自行離去便是。”
仆役們面面相覷,有些猶豫。
那兩個林棲閣的人,其中一個壯著膽子,低聲囁嚅,
“趙公子,這……這是盛家的家事,我們是奉命行事……”
趙允真聞言,唇角依舊帶著那抹溫和的笑意,目光淡淡掃過那人,
“不錯,盛家家事,我自然尊重,一個被驅(qū)逐出門的仆役,是去是留,如何謀生,已是她自己的事,我恰巧路過,見天色已晚,風(fēng)冷寒重,不忍見她在此糾纏受凍....若貴府主君或老太太問起,我自會說明。”
那林棲閣的仆役聞言,頓時不敢多言,其他仆役見狀,也紛紛點頭,
“趙公子說的是,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眾人松開小蝶,對著趙允真行了個禮,匆匆離去。
后門瞬間冷清下來,只余寒風(fēng)嗚咽。小蝶失去支撐,癱坐在地,茫然地?zé)o聲落淚。
明蘭撲過去緊緊抱住她,主仆二人相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