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禹門”的瞬間,濃稠得如同墨汁的黑暗瞬間吞噬了兩人。僅有的一絲來自上方缺口的慘淡天光被巨大的石門徹底隔絕在外,仿佛踏入了另一個(gè)世界。冰冷、潮濕、帶著濃重塵土和奇異鐵銹腐朽氣味的空氣,沉甸甸地壓迫著胸腔。絕對的死寂,放大了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心跳聲,如同擂鼓般在耳邊轟鳴。
張乾瞬間失去了方向感,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下意識地伸手向前抓去,只觸碰到一片冰冷、布滿濕滑苔蘚的粗糙石壁。
“別動(dòng)!”月微的聲音在近在咫尺的黑暗中響起,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強(qiáng)壓痛苦的冷靜。緊接著,一點(diǎn)微弱的、橘黃色的火苗在她手中跳躍著亮起,驅(qū)散了身前一小片濃稠的黑暗。
是她不知何時(shí)取出的火折子。微弱的光芒映照出她蒼白如紙的臉頰,嘴角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但那雙眼睛在火光下卻亮得驚人,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借著這微弱的光,張乾勉強(qiáng)看清了身處之地。一條極其寬闊、卻異常低矮的甬道!甬道頂部距離地面不過丈許,由巨大的、切割粗糙的青石條拱券而成,石縫間爬滿了深綠色的苔蘚和濕漉漉的藤蔓狀植物,不斷有冰冷的水珠滴落。地面同樣鋪著巨大的石板,但早已被厚厚的、濕滑的淤泥和碎石覆蓋。甬道兩側(cè)的巖壁濕漉漉的,反射著幽暗的水光。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火光勉強(qiáng)能照到的甬道深處,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隱約可見許多巨大、扭曲的陰影輪廓——那是沉沒船只腐朽的桅桿、龍骨,如同巨獸的殘骸,靜靜地躺在淤泥之中,散發(fā)著死亡和歲月的沉寂氣息??諝饫锬枪苫旌现嗄绢^、淤泥、水草化石以及奇異鐵銹的味道更加濃郁。
“跟著我,踩我走過的地方!”月微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她舉著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dòng),每一步都踏在相對干燥、穩(wěn)固的石板接縫處,避開濕滑的淤泥和水洼。火光跳躍,將她投射在兩側(cè)濕漉漉巖壁上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扭曲晃動(dòng),如同隨行的鬼魅。
張乾咬緊牙關(guān),肋下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邁步都牽扯著撕裂的傷口。他強(qiáng)迫自己集中精神,死死盯著月微腳下那微弱光暈照亮的一小片區(qū)域,踩著她踏過的石板縫隙。濕滑的地面讓他步履蹣跚,冰冷的汗水和滲出的血水混合在一起,浸透了腰間的布帶。
甬道似乎沒有盡頭,只有永恒的黑暗和死寂在向前延伸。只有火折子燃燒時(shí)微弱的噼啪聲,兩人粗重的喘息和腳步聲,以及那無處不在的、冰冷水滴落在石板或淤泥上的滴答聲,單調(diào)地敲打著緊繃的神經(jīng)。
頭頂,那催命的犬吠和鈴聲早已被厚重的山巖隔絕,聽不真切。但無形的壓力并未消失,反而因這絕對的寂靜和未知的黑暗,變得更加沉重,如同巨石壓在心頭。
走了不知多久,也許只有幾十步,也許有上百步。月微手中的火折子光芒開始變得微弱搖曳,燃料即將耗盡。
就在這時(shí),月微的腳步猛地頓住!
火光映照下,前方的甬道似乎變得開闊了一些。而在甬道右側(cè)濕漉漉的巖壁下方,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gè)人工開鑿的、約半人高的壁龕!
壁龕由整塊青石雕鑿而成,邊緣爬滿苔蘚,里面沒有供奉神像,卻端端正正地?cái)[放著一個(gè)東西!
一個(gè)通體黝黑、表面沒有任何紋飾、只有巴掌大小的……石匣!
那石匣方方正正,材質(zhì)非金非玉,透著一股沉甸甸的歲月感。在微弱火光的映照下,匣身似乎隱隱流轉(zhuǎn)著一層極其內(nèi)斂的幽光,如同深潭之水。
月微的目光瞬間被那石匣牢牢吸住!她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極其強(qiáng)烈的情緒波動(dòng)——震驚、難以置信、一種近乎虔誠的激動(dòng),以及……一絲深沉的恐懼?!
她幾乎是踉蹌著撲到壁龕前,也顧不上甬道地面的濕滑淤泥。她伸出沾滿泥污和血跡的手,顫抖著,卻極其小心地拂去石匣上厚厚的積塵。
火光下,石匣表面沒有任何文字或圖案,光滑如鏡,只有歲月留下的細(xì)微磨痕。但月微的目光,卻死死盯住了石匣頂部一個(gè)不起眼的、淺淺的圓形凹陷。
她猛地從懷里掏出那塊貼身藏著的、邊緣參差不齊的暗黃色羊皮卷——血髓拓!她將血髓拓拿起,對著石匣頂部的那個(gè)圓形凹陷比劃著。張乾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血髓拓邊緣一處不規(guī)則的凸起,竟與那凹陷的形狀……隱隱吻合!
“鑰匙……這才是……真正的鑰匙孔?!”月微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如同發(fā)現(xiàn)了驚世的秘密!她的指尖劃過血髓拓邊緣那詭異的凸起,又落在石匣的凹陷處,眼中光芒爆閃!
張乾也湊近看去,心提到了嗓子眼。難道這不起眼的石匣里,就藏著前朝秘藏的關(guān)鍵線索?
月微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巨大的決心。她極其小心地、雙手捧著那塊血髓拓,將其邊緣凸起的位置,緩緩地、精準(zhǔn)地按向石匣頂部的圓形凹陷!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機(jī)括咬合聲,在死寂的甬道中響起!
緊接著,一陣低沉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隆隆”悶響,從石匣內(nèi)部隱隱傳來!石匣那光滑黝黑的表面,竟如同水波般蕩漾起一層極其細(xì)微的漣漪!匣蓋與匣身之間,原本嚴(yán)絲合縫的縫隙,似乎……松動(dòng)了一絲!
月微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她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試圖揭開匣蓋!
然而——
就在匣蓋剛剛掀起一條頭發(fā)絲般細(xì)微縫隙的剎那!
“嗖!嗖!嗖!”
數(shù)道極其細(xì)微、幾乎聽不見破空聲的黑影,如同蟄伏千年的毒蛇,猛地從壁龕兩側(cè)濕漉漉的苔蘚覆蓋的孔洞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超出了視覺的捕捉!
目標(biāo),直指正在開啟石匣的月微!
“小心!”張乾的驚呼和身體的動(dòng)作幾乎同時(shí)爆發(fā)!完全是出于本能,他根本來不及思考,整個(gè)人如同撲火的飛蛾,猛地撞向壁龕前的月微!
“噗嗤!”
“呃啊——!”
一聲利刃入肉的悶響和月微壓抑的痛哼同時(shí)響起!
張乾感覺自己撞在月微身上的同時(shí),左肩胛骨下方猛地傳來一陣尖銳到極致的刺痛!緊接著便是一陣強(qiáng)烈的麻痹感迅速蔓延開來!
月微被他撞得一個(gè)趔趄,手中的血髓拓和火折子同時(shí)脫手飛出!火折子掉在濕滑的淤泥里,瞬間熄滅!最后一絲光源消失,甬道瞬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絕對黑暗!
“張乾!”月微驚怒交加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慌亂!
張乾重重摔倒在冰冷濕滑的地面上,左肩胛骨下方的劇痛和麻痹感讓他半邊身體瞬間失去了知覺!他能感覺到一股溫?zé)岬囊后w正迅速從傷口涌出,浸透了背后的衣袍。那感覺……不是血!帶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灼燒感!
“毒……毒針……”張乾的聲音因劇痛和麻痹而扭曲變形,意識開始模糊。他最后的念頭,是阿秀……他不能死在這里……
“別動(dòng)!”月微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絲……顫抖?她摸索著撲到張乾身邊,冰冷的手指迅速在他肩背傷口附近點(diǎn)了幾下,試圖封住穴道,阻止毒素蔓延。緊接著,她毫不猶豫地從懷里掏出之前從藥農(nóng)簍子里搶來的最后一塊“血竭斷續(xù)膏”,用匕首割開張乾后背的衣衫,也不管傷口是否清理,將那辛辣刺鼻的黑色藥膏狠狠按在了那個(gè)細(xì)小的針孔上!
“啊——!”一股混合著劇痛、冰冷和強(qiáng)烈刺激感的洪流瞬間沖垮了張乾的意志!他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眼前徹底一黑,昏死過去。
黑暗中,只剩下月微粗重而壓抑的喘息。她摸索著,找到掉落在淤泥里的火折子,顫抖著試圖重新點(diǎn)燃。但火絨早已濕透,幾次嘗試都只冒出幾點(diǎn)微弱的火星,旋即熄滅。
絕對的黑暗和死寂,如同厚重的棺槨,將兩人徹底籠罩。只有月微壓抑的喘息聲,和張乾昏迷中無意識的痛苦呻吟,在空曠詭異的甬道中回蕩,更添幾分絕望。
她摸索著張乾滾燙的額頭和冰冷的手,感受著他越來越微弱的脈搏。肩背上那處毒針傷口在“血竭斷續(xù)膏”霸道的藥力刺激下,暫時(shí)止住了流血,但毒素顯然已經(jīng)侵入。
黑暗中,月微緩緩抬起頭,望向壁龕的方向,盡管什么也看不見。她沾著張乾鮮血和泥污的手,死死攥緊。那個(gè)黝黑的石匣,那個(gè)需要血髓拓開啟、卻暗藏致命殺機(jī)的石匣,如同一個(gè)冰冷的嘲諷。
“撐住……”她的聲音低得如同囈語,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沉重,不知是對昏迷的張乾說,還是對自己說,“為了……你妹妹……” 她摸索著,從懷中掏出那個(gè)裝著暗紅色粉末的小油紙包,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倒出一點(diǎn)在掌心,混合著唾液,摸索著塞進(jìn)了張乾緊閉的口中。
苦澀辛辣的味道在口中彌漫開來。張乾在昏迷中無意識地吞咽了一下。
月微靠在冰冷濕滑的巖壁上,聽著頭頂巖層深處隱約傳來的、如同悶雷般的犬吠余音,感受著懷中身體滾燙的體溫和微弱的呼吸。她緩緩抬起自己的左手,在絕對的黑暗中,指尖顫抖著撫過左手手腕內(nèi)側(cè)。
那里,深藍(lán)色的衣料下,一道彎月形的刺青輪廓,在冰冷絕望的黑暗里,似乎散發(fā)著無聲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