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攫住了張乾的五臟六腑！濃稠的、帶著冰冷水汽的霧氣撲面而來，瞬間吞噬了視線，世界只剩下呼嘯的風(fēng)聲和急速下墜的眩暈！時間仿佛被拉長，又仿佛在瞬間凝固。他能感覺到月微就在身側(cè)，兩人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被無形的重力狠狠拽向未知的深淵！
“砰！咔嚓！”
預(yù)想中粉身碎骨的劇痛并未傳來。身體先是狠狠撞在某種堅(jiān)硬、冰冷、布滿濕滑苔蘚的凸起物上，劇痛和窒息感讓他眼前一黑！緊接著，是巨大的、帶著腐朽氣息的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在身下斷裂、塌陷的恐怖聲響！下墜之勢被強(qiáng)行阻滯，身體翻滾著，砸落在冰冷、堅(jiān)硬、布滿碎石和厚厚灰塵的地面上！
“噗——！”張乾感覺喉頭一甜，一口鮮血混著塵土噴了出來，眼前金星亂冒。肋下那剛剛被“血竭斷續(xù)膏”強(qiáng)行催合的傷口，如同被巨錘狠狠砸中，瞬間撕裂開來！一股滾燙的液體順著腰腹涌出，浸透了衣袍。劇痛如同潮水，瞬間將他淹沒，意識在黑暗中沉浮。
“咳……咳咳……”旁邊傳來月微壓抑的嗆咳聲，同樣帶著血腥氣。
張乾強(qiáng)忍著撕心裂肺的劇痛和眩暈，掙扎著抬起頭。頭頂，是翻滾的濃霧，遮蔽了天光，只透下極其微弱、慘淡的灰白。他們墜落的地方，似乎是一個巨大、傾斜的木質(zhì)平臺的一部分，此刻已被砸得支離破碎，斷裂的木板和腐朽的梁柱歪斜地插在亂石堆里。而他們身下，是冰冷、堅(jiān)硬、布滿厚厚灰塵和碎石的地面。
這里……不是深淵之底！
他們身處在一個巨大的、人工開鑿的、嵌入山腹的洞窟之中！
洞窟異常高闊，向上隱沒在濃霧里，不知其頂。向前方延伸，則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深邃無光的黑暗?？諝獗?、潮濕，帶著濃重的塵土和巖石的腥氣，還有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法忽視的、類似廟宇古舊的檀香混合著鐵銹的奇異味道。
借著從上方濃霧縫隙透下的微弱光線，張乾看到了月微。她半跪在不遠(yuǎn)處，一手捂著胸口，嘴角掛著血絲，臉色比之前更加慘白。她另一只手撐著地面，身體微微顫抖，顯然也受了不輕的震蕩內(nèi)傷。但她的目光，卻如同最銳利的探針，穿透昏暗，死死盯住他們墜落點(diǎn)的前方——洞窟深處。
張乾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在距離他們墜落點(diǎn)約十幾步遠(yuǎn)的地方，洞窟的巖壁上，赫然矗立著一道巨大的、石質(zhì)的……門？！
不，更準(zhǔn)確地說，是一座嵌入山體、由整塊巨大青石雕鑿而成的……門樓！
門樓樣式古樸厚重，帶著濃烈的前宋遺風(fēng)，甚至更早。門楣之上，兩個巨大的、深深刻入石壁的篆體古字，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沉睡巨獸的冰冷眼眸，散發(fā)著跨越時空的威嚴(yán)與蒼涼——
禹門！
“禹……禹門？”張乾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黃河之上，龍門亦稱禹門，傳說為大禹治水所開！這深藏絕壁山腹之中的古老門樓，為何也冠以“禹門”之名？！
月微掙扎著站起身，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靠近那巨大的石門。她的手顫抖著，輕輕拂去門楣上厚厚的積塵，露出那兩個古字更清晰的輪廓。她的指尖劃過冰冷的石刻，眼神劇烈變幻，震驚、了然、一種深沉的敬畏，最終化為濃得化不開的凝重。
“禹門……引黃入海，定鼎山河……”她低聲呢喃，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仿佛觸碰到了某種禁忌，“傳說……竟是真的……前朝秘庫的‘水道’……果然藏在龍脈改道之處……”
她的目光越過巨大的石門，投向其后那深邃無邊、如同巨獸咽喉般的黑暗甬道。那黑暗濃得化不開，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只有冰冷的、帶著水汽的風(fēng)，從甬道深處幽幽吹來，帶著一股更加濃郁的、混合著腐朽和鐵銹的奇異氣味。
“這里……是前朝皇室開鑿的秘道？”張乾忍著劇痛，也掙扎著靠近。肋下的傷口隨著動作不斷滲出溫?zé)岬囊后w，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他看著那深不見底的黑暗甬道，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起。
“恐怕不止是秘道……”月微的目光變得異常幽深，她指著石門兩側(cè)巖壁下方。借著微弱的光線，張乾看到那里并非完全平整，而是有著巨大、規(guī)整的凹槽，里面似乎……堆疊著許多長條形的、被厚厚灰塵覆蓋的陰影！隱約可見金屬的反光！
“是……是沉船？！”張乾倒吸一口涼氣！巨大的凹槽，分明是人工開鑿的泊位！那些長條形的陰影，赫然是腐朽不堪的船體輪廓！有些船體巨大，如同擱淺的巨鯨骨架，有些則相對小巧。船體上覆蓋著厚厚的淤泥、水草化石般的沉積物，以及密密麻麻的藤壺狀鈣化物！這里，曾經(jīng)是一個隱秘的水道碼頭！
“古汴梁……被黃河改道吞沒……原來……有一部分河道和遺跡，連同前朝秘庫的入口……被深埋在了這山腹之中！”月微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歷史的冰冷，“這‘禹門’，就是通往那被淹沒秘庫的水道閘口！”
就在這時——
“嗚——嗚——?。?！”
那催魂奪魄的、空靈詭異的銅鈴聲，再次穿透了頭頂翻滾的濃霧和厚重的山巖，清晰地傳入了洞窟之中！雖然被距離和巖石削弱，但那獨(dú)特的、帶著擾人心魄力量的韻律，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兩人的神經(jīng)！
緊接著，是更加清晰、更加狂躁的犬吠！如同雷霆般在頭頂?shù)难卤谡?！碎石和泥土簌簌落下?/p>
“在上面！他們找到我們跳下來的位置了！”張乾臉色劇變，巨大的恐懼壓過了傷口的劇痛！
月微猛地回頭，看向墜落點(diǎn)上方那片被濃霧籠罩、不斷落下碎石的崖壁缺口！獵犬的狂吠和鈴聲如同跗骨之蛆！白蓮教的追兵，隨時可能順著他們墜落的路徑，或者找到其他入口，追進(jìn)這絕境般的洞窟！
“巡狩使……還有獒犬堂……他們不會放棄！”月微的聲音帶著徹骨的寒意，“這里沒有退路！唯一的生路……在門后！”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巨大石門后、深不見底的黑暗甬道。那黑暗如同擇人而噬的巨口，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未知與恐怖。
“進(jìn)……進(jìn)去？”張乾看著那吞噬一切的黑暗，聽著頭頂越來越近的犬吠和鈴聲，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前有未知的絕險，后有索命的追兵！這看似唯一的生路，更像是通向地獄的捷徑！
“或者留在這里，等死?！痹挛⒌穆曇舯涠鴼埧?，如同最后的通牒。她沒有再看張乾，而是強(qiáng)忍著傷痛，一步步走向那巨大的“禹門”，走向門后深沉的黑暗。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單薄，卻又帶著一種向死而生的決絕。
張乾看著她的背影，又抬頭望了一眼不斷落下碎石的頭頂。獵犬的狂吠和催命的鈴聲如同重錘，狠狠敲打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阿秀蒼白病弱的臉龐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等等我！”張乾發(fā)出一聲嘶啞的低吼，帶著絕望和最后一絲不甘的兇狠，忍著肋下撕裂般的劇痛，踉蹌著，一步一步，追向月微，追向那“禹門”之后，深不見底的幽冥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