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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龍淵驛 狐貍作妖 101779 字 2025-08-02 23: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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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那一滴血落地的瞬間,仿佛被凍結(jié)成了粘稠的琥珀。

張乾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瘋狂尖叫著“危險”!他想動,想不顧一切地撲向那近在咫尺的院門,逃離這個修羅場。然而,那雙從粗布頭巾下投射過來的、平靜到詭異的眼睛,像兩道無形的冰錐,將他死死釘在原地。那眼神里沒有尋常殺手該有的兇戾或嗜血,只有一種近乎神性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塊路邊的石頭,或者一只待宰的羔羊。正是這種漠然,讓張乾的骨髓深處都滲出寒意——這不是人,是廟里泥塑的判官活了過來!

電光火石間,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驛丞臨死前那句斷斷續(xù)續(xù)的“圖”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他混沌的腦海。圖?什么圖?能讓白蓮教如此大動干戈,不惜屠滅驛站也要拿到的東西……絕不簡單!這東西,或許是他此刻唯一的生機!

幾乎在念頭升起的同一剎那,張乾動了。他沒有撲向院門,反而像一只受驚的兔子,猛地向后一滾,動作狼狽卻異常迅捷。背上的沉重油布包裹在翻滾中撞在地上,發(fā)出悶響。借著這股翻滾的力道,他手腳并用,不顧肋下傷口撕裂般的劇痛,一頭撞進了前廳那片狼藉的黑暗之中!

“嗯?”門口那藍布頭巾的女子似乎沒料到這小小驛卒反應(yīng)如此之快,更沒料到他竟會反向逃竄。一聲極輕的疑惑聲從她鼻息間逸出。她身形微動,就要追入廳內(nèi)。

“有動靜!”側(cè)門內(nèi)那個尖利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驚怒,“別讓他跑了!搜!”

雜亂的腳步聲立刻從側(cè)門后涌出,至少有三四個人影,手持著短刀或鐵尺,兇神惡煞地撲向前廳。

張乾此刻已滾到了廳堂中央,借著歪倒的條桌遮擋身形。血腥味和那股奇異的焦糊味濃烈得幾乎令人窒息。他眼角的余光瞥見李賬房蜷縮在墻角,雙目圓睜,早已沒了氣息,脖頸上一道細細的血線。恐懼和憤怒像毒藤一樣纏繞住他的心臟。他猛地扯下背上那個沉重的油布包裹,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廳堂另一側(cè)堆放雜物的角落!

“砰!”包裹砸在一堆破麻袋和廢棄的鞍韉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灰塵四濺。

“在那邊!”追進來的殺手果然被聲響吸引,立刻調(diào)轉(zhuǎn)方向撲了過去。

就是現(xiàn)在!

張乾屏住呼吸,像壁虎一樣緊貼著冰冷的地面,以最快速度向驛丞房間那扇半開的側(cè)門爬去!他賭的就是殺手們會被那包裹吸引注意力,也賭那藍布頭巾的女子不會第一時間沖進這血腥的前廳!

他賭對了!

混亂中,沒人注意到陰影里這道貼著地面疾竄的身影。張乾的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肋下的傷口,痛得他眼前發(fā)黑。他咬緊牙關(guān),額上青筋暴起,手腳并用,終于險之又險地在那幾個殺手翻找包裹的嘈雜聲中,悄無聲息地滑進了側(cè)門內(nèi)驛丞的房間。

一股濃烈十倍的血腥味混合著藥草和墨汁的味道撲面而來,熏得他幾欲作嘔。房間內(nèi)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進一點微弱的、慘淡的天光。借著這微光,他看到一個穿著青色官袍的身影匍匐在地上,身下是一大灘粘稠的、仍在緩慢擴散的暗紅——正是驛丞王大人。王大人眼睛瞪得極大,臉上凝固著極致的痛苦和難以置信,一只手向前伸出,似乎想抓住什么。

張乾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和巨大的恐懼,目光在屋內(nèi)急速掃視。書案被掀翻,筆墨紙硯散落一地。墻角的柜子敞開著,里面空空如也。殺手們在找東西!他們還沒找到!

那東西在哪?王大人的手伸向哪里?

張乾順著王大人那只僵硬伸出的手看去——指尖所指的方向,是墻角一個不起眼的、用來放炭火的破舊瓦盆。

難道是那里?

他來不及細想,外面翻找包裹的殺手顯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上當,怒罵聲和腳步聲正迅速逼近側(cè)門!

“媽的!包裹里只有破文書!人跑了!”

“在里頭!搜!”

張乾一個箭步?jīng)_到墻角,也顧不上瓦盆里積滿的冰冷炭灰和死寂的余燼,雙手猛地插了進去,瘋狂地扒拉著!

冰冷的炭灰沾滿了雙手,指尖觸到幾塊堅硬的木炭碎塊。就在他幾乎絕望之時,手指忽然碰到一個冰冷、堅硬、邊緣似乎有些卷曲的物件!不是炭塊!他心頭狂震,一把將其攥住,猛地抽了出來!

是一塊巴掌大小、邊緣極不規(guī)則的、摸起來異常堅韌的暗黃色東西!入手冰涼,帶著一種皮革特有的質(zhì)感,上面似乎還粘著未燃盡的炭灰。

羊皮?!

“在這里!”一聲厲喝在門口炸響!那個尖利聲音的殺手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側(cè)門口,手中短刀閃著寒光,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墻角的張乾和他手中抓著的東西!

刀光如匹練,帶著刺耳的破空聲,當頭劈下!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張乾根本來不及站起,更別說格擋。他完全是憑著無數(shù)次在流寇刀口下練就的本能,身體猛地向后一仰,同時將手中那塊冰冷的羊皮卷胡亂地往懷里一塞!

“嗤啦!”

冰冷的刀鋒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擦過,將他破舊的驛卒氈帽削掉大半!幾縷斷發(fā)飄落下來。

張乾魂飛魄散,仰面倒地的同時,雙腳狠狠蹬在身后的土墻上!借力!滾!

他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野狗,帶著滿身的炭灰和血跡,狼狽不堪地滾向房間另一側(cè)——那里有一扇小窗!

“攔住他!”尖利聲音的殺手怒吼,緊追不舍。

另外兩個殺手也堵在了門口。

張乾滾到窗下,雙手抓住窗欞,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上一撞!

“嘩啦!”早已腐朽不堪的木制窗欞應(yīng)聲而碎!

凜冽的夜風夾雜著冰冷的雨絲瞬間灌了進來!

窗外,是驛站后面陡峭的、長滿荒草荊棘的山坡!黑沉沉一片,深不見底!

追兵已至身后,刀鋒的寒氣幾乎刺入后背!

跳!不跳就是死!跳下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張乾再無半分猶豫,雙手護住頭臉,也顧不上懷里那塊硌人的羊皮卷,朝著窗外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深淵,縱身一躍!

冰冷的、帶著荊棘尖刺的枝條狠狠抽打在身上臉上,刮破皮肉。身體在陡峭濕滑的泥坡上不受控制地翻滾、撞擊。天旋地轉(zhuǎn),骨頭仿佛都要散架,肋下的傷口更是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劇痛,每一次撞擊都讓他眼前發(fā)黑,幾欲昏厥。他只能死死蜷縮著身體,護住要害,任憑自己像一塊滾落的石頭,被重力瘋狂地拽向未知的深淵。

翻滾中,他隱約聽到驛站方向傳來幾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似乎又有人被殺。緊接著,是那個嘶啞難辨的男聲,冰冷地命令:“搜山!他受了傷,跑不遠!一定要找到東西!圣教大業(yè),不容有失!”

還有那個藍布頭巾的女人,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雨幕和風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那圖……必須找到?!蹦锹曇羝届o依舊,卻比刀鋒更冷。

追殺的命令像附骨之蛆,緊隨而來。

不知滾了多久,身上的劇痛已經(jīng)麻木,意識也漸漸模糊。就在他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滾到地獄盡頭時,后背猛地撞上了一塊突出的大石!

“噗!”一口鮮血從張乾口中噴出,眼前徹底一黑。翻滾終于停止了。他像一攤爛泥般癱在冰冷的泥水里,荊棘刺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肋下更是痛得失去了知覺,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鐵銹味。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沖刷著他臉上的污泥和血痕。

完了嗎?他絕望地想。妹妹……阿秀……哥怕是……回不去了……

就在意識即將沉入無邊黑暗的前一刻,他極其艱難地、顫抖著伸出手,死死按在胸前——隔著濕透的、冰冷的驛卒號衣,那塊硬硬的、邊緣扎手的羊皮卷,還在!

這個觸感,像黑暗中唯一的一點火星,微弱,卻倔強地支撐著他最后一絲神志。

不能死……圖……要交出去……給誰?王大人的話……朝廷命官……私藏……前朝秘藏?白蓮教要搶……這到底是什么禍根?!

混亂的念頭在腦中沖撞。他咬破舌尖,劇烈的疼痛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不能躺在這里!白蓮教的人很快就會搜過來!

他掙扎著想爬起來,但身體如同散了架,稍微一動,便是錐心刺骨的劇痛,尤其是左肋,稍微吸氣就像被鋼針貫穿。他悶哼一聲,再次摔倒在冰冷的泥濘里。

雨,更大了。密集的雨點砸在樹葉、泥土和他身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絕望的聲響,將天地間的一切都籠罩在冰冷的水幕之中。追兵的聲音似乎被雨聲暫時隔絕,但張乾知道,這只是暫時的。那些索命的惡鬼,隨時可能撥開眼前的荊棘。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被雨聲完全淹沒的腳步聲,踏著濕漉漉的落葉,由遠及近,停在了他上方不遠處。

張乾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屏住呼吸,身體僵硬,連手指都不敢動一下,只有眼珠艱難地向上轉(zhuǎn)動,透過被雨水模糊的視線和低垂的雜草,向上望去。

一雙沾滿泥漿的、穿著簡陋草鞋的腳,停在他藏身的大石上方。順著這雙腳向上,是同樣沾滿泥點的、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裙裾。

不是驛卒的靴子,也不是白蓮教殺手那種便于行動的綁腿快靴。是……草鞋?女人?

一個念頭閃過:是那個藍布頭巾的女妖醫(yī)?!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心臟,比肋下的傷口更讓他窒息。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準備迎接最后的致命一擊。

然而,預(yù)想中的刀鋒并未落下。

上方的人影似乎彎下了腰。片刻的沉寂,只有嘩嘩的雨聲。接著,一個聲音響起,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雨幕,帶著一種奇特的、混合著冷靜與探究的意味,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他發(fā)問:

“傷得這么重……是驛站的人?”

這聲音……不是那個藍布頭巾女子的冰冷!這聲音清泠泠的,像山澗的溪水,雖然也帶著一絲疲憊,卻干凈、平穩(wěn),沒有半分殺意。而且,口音是純正的本地官話。

張乾緊繃的心弦猛地一顫,一絲微弱的、難以置信的希望從絕望的深淵里掙扎著冒出頭。

不是白蓮教?


更新時間:2025-08-02 23:2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