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讀書店的燈，總在深夜還亮著一盞。
江澈正用放大鏡檢查《詞選》的書脊，忽然聽見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金屬鞋跟叩擊地面的聲音，比往常輕了些，帶著點疲憊的拖沓。他抬頭，看見沈知意站在風鈴下，身影被走廊的燈光拉得很長。
她今天沒穿西裝，換了件米白色的針織衫，頭發(fā)松松地挽在腦后，幾縷碎發(fā)垂在頰邊，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熬了夜。手里的公文包沒拎穩(wěn)，“咚”地撞在柜臺上，露出里面半露的案卷，紙頁邊緣卷得有些毛糙。
“還沒睡？”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卻依舊清亮，像浸在冷水里的玉石。
“在修書?！苯褐噶酥缸郎系摹对~選》，“這頁紙脆得像餅干，得慢慢粘?！彼⒁獾剿挠沂掷p著圈創(chuàng)可貼，邊緣有點泛紅，像是剛被什么劃到。
“又弄傷了？”
沈知意低頭看了眼手，不在意地笑了笑：“整理案卷時被碎紙劃的，小傷。”她把公文包放在地上，拉開拉鏈翻了翻，掏出個保溫杯，“林薇給的梅子茶，說熬夜喝這個好，你要不要？”
江澈接過杯子，擰開時聞到股酸甜的香氣，和外婆腌的梅子醬一個味道?！八偘押脰|西分給別人?！?/p>
“她跟你外婆一樣，”沈知意走到書架前，指尖劃過本《婚姻法釋義》，“總說‘過日子得互相幫襯’?！彼槌瞿潜緯?，翻開扉頁，上面有行鋼筆字：“沈知意，2019年7月，打贏了張阿姨的離婚案，她哭了，我卻覺得輕松?！?/p>
“是你寫的？”
“嗯，”沈知意合上書，指尖在封面的燙金字體上蹭了蹭，“那是我第一次獨立辦案，對方律師很兇，張阿姨嚇得直發(fā)抖，我就想起你外婆說的‘有理走遍天下’，硬著頭皮跟他辯了三個小時。”
江澈想起外婆常坐在藤椅上聽收音機里的法律節(jié)目，邊聽邊說：“知意這丫頭，看著冷，心熱得很，將來準是個好律師?！?/p>
“今晚又加班？”他給她倒了杯溫水，注意到她的保溫杯里沒剩多少茶了。
“嗯，有個合同糾紛，明天要開庭?！鄙蛑馊嗔巳嗵栄?，“對方提交了新證據(jù)，有點棘手?！彼鋈粡墓陌锬贸龇菸募陀〖澳銕臀铱纯?？從普通人的角度，覺得這條款合理嗎？”
江澈接過文件，上面的法律術語看得他頭大，但還是逐字逐句地讀。讀到“違約金按日加收3%”時，他皺了皺眉：“這也太高了吧？普通人家哪付得起。”
“我也是這么想的，”沈知意的眼睛亮了亮，“但對方律師說符合行業(yè)慣例。你這句話提醒我了，可以從‘顯失公平’的角度辯護?！彼贸鲣摴P，在文件邊緣飛快地寫著什么，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在安靜的店里格外清晰。
柜臺上的小貓醒了，慢悠悠地爬到沈知意腳邊，用腦袋蹭她的褲腿。她愣了一下，隨即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小貓的腦袋，動作溫柔得不像她?！八惺裁疵?？”
“還沒起?！苯嚎粗闹讣庠谛∝埍成陷p輕劃過，創(chuàng)可貼的邊緣露出點白皙的皮膚，“趙妍說要等領養(yǎng)的人來取，周念雨非說該叫‘晚晚’，跟書店呼應?！?/p>
“晚晚挺好的?！鄙蛑庹酒鹕?，把文件收進公文包，“我該回去了，明天還要早起準備?！彼叩介T口，忽然回頭，“你的燈……能再亮半小時嗎？我從律所窗戶能看見，亮著就覺得踏實。”
江澈想起她律所就在街尾的寫字樓，高層的窗戶確實能望見書店?！傲林饶??！?/p>
沈知意的腳步頓了頓，沒說話，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轉身走進夜色里。米白色的針織衫在路燈下像朵安靜的云，走到巷口時，她抬頭看了眼書店的燈，身影在光暈里停了幾秒，才慢慢消失。
江澈坐在藤椅上，看著窗外的燈影，忽然明白沈知意要的不是燈，是份底氣——就像他修書時，總習慣留盞燈在旁邊，看著光落在紙頁上，就覺得再難的破損也能修好。
半小時后，他看見街尾寫字樓的某扇窗戶暗了下去。剛要關燈，手機忽然響了，是沈知意發(fā)來的消息：“謝謝，想好了辯護思路。晚晚好像餓了，柜臺第三層有我買的幼貓糧。”
江澈笑著搖了搖頭，從柜臺里翻出袋貓糧，倒在白瓷碗里。晚晚湊過來狼吞虎咽，尾巴搖得像小旗子。他摸了摸小貓的腦袋，看向窗外——夜色濃得像墨，只有書店的燈還亮著，像顆不肯睡去的星，照著晚讀街的夢，也照著某個為正義熬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