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讀書店的西窗,總在傍晚鋪滿晚霞。
江澈蹲在柜臺后給小貓喂奶時,看見夏梔背著畫板站在窗戶外。她的背帶褲沾著點橘紅色的顏料,大概是剛畫完夕陽,手里舉著支畫筆,正對著窗戶比劃,側臉被晚霞染成了淡淡的粉,像幅沒干透的水彩畫。
“進來吧,門沒鎖?!彼麚P聲喊了句。
夏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手忙腳亂地把畫筆塞進畫筒,抱著畫板跑進店里時,帆布鞋在地板上蹭出道淺紅的顏料印?!拔?、我路過,”她把畫板往身后藏,耳朵紅得像熟透的櫻桃,“看見你家窗戶好看,就想……”
“想畫畫?”江澈把小貓放進紙箱,起身幫她擦掉畫板邊緣沾著的顏料,“今天的晚霞確實特別,像被打翻的橘子醬?!?/p>
夏梔的眼睛亮了亮,像是找到知音:“我也覺得!”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畫板轉過來——上面是幅未完成的畫:書店的西窗被晚霞浸透,窗臺上的向日葵朝著光的方向,玻璃上映著個模糊的人影,正低頭看著什么,輪廓和江澈有幾分像。
“還差最后幾筆。”她用鉛筆在人影的袖口添了道線條,聲音細若蚊蚋,“總畫不好你的手……你修書時,手指彎起來的弧度很特別。”
江澈想起她畫本里那些偷偷畫的側臉,忽然覺得這姑娘的喜歡,像她畫的畫一樣,直白又羞澀,藏在顏料和線條里,卻比任何話都清楚?!拔?guī)湍憧纯???/p>
夏梔把畫板遞給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被燙到似的縮回去,抱著胳膊站在旁邊,緊張得腳趾都蜷起來了。江澈看著畫里的人影,忽然拿起她的畫筆,在人影的指間添了支竹鑷子——正是他修補舊書時用的那把。
“這樣就像了。”他把畫筆遞回去。
夏梔盯著那支鑷子,忽然“哇”地一聲,眼淚掉了下來。
江澈嚇了一跳:“怎么了?畫得不好?”
“不是!”夏梔用手背擦著眼淚,抽噎著說,“你從來沒罵過我……以前我爸總說我畫的東西沒用,說女孩子就該好好學習,別整天瞎涂亂畫。”她的肩膀輕輕發(fā)抖,背帶褲的金屬扣“咔嗒”響了一聲,“只有你說……說好看?!?/p>
江澈想起外婆總說的“每個喜歡畫畫的孩子,心里都住著片春天”。他從抽屜里拿出包紙巾遞給她,又翻出顆橘子糖:“蘇曉曉說這個能讓人變開心?!?/p>
夏梔剝開糖塞進嘴里,酸甜的味道漫開來,眼淚卻掉得更兇了,只是嘴角慢慢翹了起來,像雨后初晴的天空?!拔颐魈煲⒓用佬g聯(lián)考了,”她忽然說,聲音帶著點鼻音,“考點在市美術館,離這兒有點遠?!?/p>
“需要我送你嗎?”
“不用!”夏梔立刻擺手,臉頰又紅了,“我媽會送我……就是想告訴你一聲,要是考上了,我就申請留校當模特,這樣就能天天來你這兒畫畫了?!彼f得飛快,像怕自己反悔似的,說完就抱著畫板往門口跑,“我先走了!明天要早起!”
“夏梔。”江澈叫住她。
她停下腳步,背對著他,肩膀微微起伏。
“加油?!彼f,“你的畫,比誰的都有溫度。”
夏梔沒回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抱著畫板跑出門,背帶褲上的顏料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像道跳躍的彩虹。江澈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忽然想起她畫本里的那句話:“失敗品才最有溫度”——原來她畫的不只是風景,更是自己那顆怕被否定、卻又忍不住發(fā)光的心。
傍晚林薇來送向日葵時,看見窗臺上的畫,驚訝地挑了挑眉:“這丫頭畫的?比上次進步多了?!彼鸦ú暹M瓷瓶,忽然壓低聲音,“她媽昨天來我店里買花,說夏梔為了考美院,每天畫到半夜,手上磨出好幾個繭子。”
江澈摸了摸口袋里的橘子糖,糖紙已經被捏得皺巴巴的。他走到夏梔剛才站過的地方,夕陽正把書店的影子拉得很長,地板上那道淺紅的顏料印,像條通往未來的小尾巴。
夜里整理書架時,江澈在本《梵高傳》里發(fā)現(xiàn)張畫紙,是夏梔偷偷夾進去的——畫的是片星空,和梵高的風格很像,卻在角落里畫了個小小的書店,窗臺上亮著燈,門口站著個舉著畫板的女孩,頭頂有顆特別亮的星星,旁邊標著“我的星星”。
窗外的月光爬上書架,落在畫紙上,像撒了層銀粉。江澈把畫紙小心翼翼地夾進夏梔的畫本,正好夾在那幅未完成的晚霞前面。他忽然很期待明天的聯(lián)考結果——不是因為她要當模特,而是想告訴她:你的星星,早就亮在很多人心里了。
街對面的路燈亮了,美術學院的方向傳來零星的汽車鳴笛聲,大概是考生家長在提前熟悉路線。江澈給小貓換了干凈的墊子,忽然想起夏梔跑出門時,背帶褲上沾著的顏料,像極了此刻天邊未散盡的晚霞,熱烈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