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最冷的時候，到了。
戰(zhàn)爭，也進入了最瘋狂的階段。
魏軍，集結(jié)了最后的十萬大軍，與我們，在“安邑”這座堅城之下，展開了決定兩國命運的，最終決戰(zhàn)。
安邑城，是魏國西邊的門戶。城墻，又高又厚，城上，布滿了強弓硬弩。城內(nèi)，有足以支撐半年的糧草。
而我們秦軍，是客場作戰(zhàn)，長途跋涉，糧草補給，都極其困難。
如果我們不能，在入冬之前，拿下這座城。那么，等到第一場大雪落下，我們這十幾萬大軍，就會不戰(zhàn)自潰。
攻城戰(zhàn)，開始了。
那是我一生中，所見過的，最慘烈、最血腥的，人間地幕。
那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戰(zhàn)爭”。
那是在，用人命，去填。
無數(shù)的秦國士兵，扛著粗糙的云梯，像螞蟻一樣，一波又一波地，沖向那座，高大的城墻。
城墻上，箭矢，像暴雨一樣，傾瀉而下。
滾木，礌石，混合著滾燙的金汁（煮沸的糞便和毒藥），像瀑布一樣，澆了下來。
沖上去的士兵，成片成片地，倒下。
他們的慘叫聲，哀嚎聲，與戰(zhàn)鼓聲，號角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首，來自地獄的，交響曲。
城墻下，尸體，堆積如山。鮮血，匯成了小溪，染紅了整片土地。
我們“斥候屯”，也被派上了戰(zhàn)場。
我們不再是斥候。我們成了，攻城部隊里，最普通的一員。
我們的任務(wù)，就是扛著云梯，往前沖。
沖到城墻下，架起梯子，然后，往上爬。
至于，能不能爬上去，沒有人知道。
上了戰(zhàn)場，我才發(fā)現(xiàn)，我之前的那些“恐懼”，是多么的可笑。
在這里，你甚至，沒有時間，去恐懼。
你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沖！往前沖！
因為，你只要，慢上一步，身后的督戰(zhàn)隊，那明晃晃的刀，就會，毫不猶豫地，砍下你的腦袋。
往前，是九死一生。
往后，是十死無生。
石，走在我們的最前面。
他沒有再多說一句，動員的話。
他只是，用他那把，擦得锃亮的青庸戈，指著前方，那座，如同巨獸一般，匍匐在大地上的，安邑城。
然后，他第一個，扛起了一架最重的云梯。
“秦人！”
他回頭，看了我們一眼，用盡全身的力氣，吼道：“有我無敵！”
“有我無敵！??！”
我們屯里那五十個，或年輕，或蒼老的面孔，齊聲，發(fā)出了震天的咆哮。
然后，我們跟著他，沖了上去。
我不知道，我身邊，倒下了多少人。
我只看到，無數(shù)的黑色的身影，在我眼前，變成了一具具，扭曲的尸體。
我只聞到，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我只感覺到，腳下的土地，被鮮血浸泡得，又濕，又滑。
我麻木了。
我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只是，機械地，跟著前面那個，像石頭一樣，堅毅的背影，往前跑。
我們沖到了城墻下。
我們把云梯，架了起來。
“上！”石吼道。
他第一個，順著云梯，往上爬。
我緊跟在他的身后。
箭矢，像蝗蟲一樣，從我們耳邊，呼嘯而過。
一塊滾木，從天而降，砸在我們旁邊的另一架云梯上。那架云梯，連同上面正在攀爬的七八個弟兄，瞬間，就變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
我嚇得，閉上了眼睛。
“禾！”
石的聲音，像一聲驚雷，在我頭頂炸響。
“睜開眼！看著我！”
我睜開眼，看到他，正在回頭，看著我。
他的臉上，被鮮血和煙灰，弄得，一片模糊。
但他的眼睛，亮得，像兩顆寒星。
“別往下看！也別往上看！”他吼道，“看著我的腳！我踩哪里，你就踩哪里！”
我點了點頭，不再胡思亂想。
我的眼里，只剩下，他那雙，踩在梯子上的、沾滿了泥土和鮮血的，草鞋。
一步，兩步，三步……
我們，竟然，奇跡般地，爬上了城墻。
我們是，第一批，沖上安邑城墻的，秦軍。
站上城墻的那一刻，我甚至，有了一絲，不真實的，荒謬感。
我，禾，一個只想回家種地的農(nóng)夫，竟然，成了，英雄？
但下一秒，現(xiàn)實，就給了我，最殘酷的一擊。
無數(shù)的，手持利刃的魏兵，像潮水一樣，向我們，這兩個，不速之客，涌了過來。
血染的城墻。
這里，不是榮耀的頂峰。
這里，只是一個，更大，也更華麗的，屠宰場。
這里，就是我們，唯一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