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上的戰(zhàn)斗,比我能想象的,任何場面,都要混亂,都要血腥。
空間,極其狹窄。
我們身后,是萬丈深淵。身前,是數(shù)不清的,兇神惡煞的敵人。
沒有陣型,沒有戰(zhàn)術。
唯一的戰(zhàn)斗方式,就是用你手里的兵器,去捅穿,眼前這個人的身體。然后,再被,他身后那個人,捅穿你的身體。
這是一場,最原始的、最野蠻的,困獸之斗。
石,像一頭發(fā)了瘋的猛虎。
他手里的那把青銅戈,變成了一件,最高效的殺人利器。
每一次揮舞,每一次突刺,都必然會,帶走一個敵人的生命。
鮮血,濺了他一身,他卻仿佛,毫無所察。
他的嘴里,一直在,低聲地,重復著一句話。
“天下,一統(tǒng)……”
“天下,一統(tǒng)……”
我,則完全,嚇傻了。
我躲在他的身后,像一只受驚的鵪鶉。
我手里的戈,沉重得,像一座山。我根本,舉不起來。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和我一樣,穿著黑色軍服的弟兄,一個接一個地,從云梯上爬上來,然后,又一個接一個地,被魏兵,砍倒,推下城墻。
“禾!”
石,在戰(zhàn)斗的間隙,回頭,對我怒吼。
“你在干什么?!拿起你的戈!”
“我……我……”我看著那些,扭曲的臉,噴濺的血,我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廢物!”
石罵了一句,不再管我。
他一個人,像一尊門神,死死地,擋在我們剛剛,建立起來的,這個小小的,立足點前。
為我們后續(xù)的部隊,爭取著,最寶貴的,一分一秒。
越來越多的秦兵,沖上了城墻。
我們終于,在安邑的城頭上,撕開了一道,小小的,但至關重要的口子。
戰(zhàn)局,開始,向我們,傾斜。
魏軍,出現(xiàn)了,短暫的混亂。
石,抓住了這個機會。
他沒有,繼續(xù)戀戰(zhàn)。而是,一把,拉住我。
“走!去那邊!”
他指著不遠處,一座高大的,箭樓。
“那里,是他們的指揮點!把他們的帥旗,砍了!他們,就亂了!”
他拉著我,在混亂的戰(zhàn)場上,穿梭。
我們,像兩把尖刀,硬生生地,朝著那座箭樓,殺了過去。
箭樓上,有弓箭手。
他們看到了,我們這兩個,目標明確的,不速之客。
無數(shù)的箭矢,朝我們,覆蓋了過來。
石,把我,死死地,護在他的身后。
他用他那面,小小的,圓盾,格擋著那些,致命的飛矢。
有一支箭,穿透了他的盾牌,扎進了他的左肩。
他哼都沒哼一聲,只是,把那支箭的箭桿,折斷,然后,繼續(xù),往前沖。
我們,沖到了箭樓下。
“禾!”石喘著粗氣,對我說,“你,去下面,把那根主梁,給我砍斷!”
“你呢?”我問。
“我,去上面,給你,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說完,他根本,不給我,反應的機會。
他把盾牌,扔給我。
“接著!”
然后,他一個人,順著箭樓的梯子,就沖了上去。
我,則沖進了箭樓的底部。
箭樓的底部,很空曠。只有幾根,巨大的,用來支撐整個箭樓的,木制主梁。
還有兩個,昏昏欲睡的,守衛(wèi)。
他們看到我,愣了一下。
然后,舉著刀,朝我,沖了過來。
我,下意識地,舉起了石給我的那面盾牌。
也舉起了,我手里那把,從未殺過人的,戈。
我閉著眼睛,胡亂地,向前,一捅。
“噗嗤——”
一聲,很奇怪的,聲音。
我感覺,我的戈,好像,捅進了一塊,溫熱的、柔軟的,東西里。
我睜開眼。
看到,一個魏兵,正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胸口。
我的戈,從他的前胸,穿了進去,又從他的后背,冒了出來。
鮮血,順著戈桿,流了下來,流到了我的手上。
溫熱的,黏稠的。
我殺人了。
我,禾,殺人了。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我甚至,忘了,拔出我的戈。
另一個魏兵,看到同伴被殺,紅著眼,舉著刀,朝我的腦袋,就劈了下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忘了躲閃。
完了。
我想。
就在這時,一支箭,從天而降。
“嗖——”
精準地,射穿了那個魏兵的,咽喉。
他捂著脖子,不甘地,倒了下去。
我抬起頭。
看到,箭樓的頂端,石,正對我,焦急地,大喊著什么。
我聽不清。
但我看到,在他的身后,一個魏軍的將軍,正悄悄地,舉起了,一張黑色的,角弓。
那張弓,對準的,是我。
“小心?。?!”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對他喊道。
石,聽到了我的喊聲。
他回頭了。
他也看到了,那個,正在瞄準我的,將軍。
他,沒有躲。
他甚至,笑了。
然后,他做了一個,我永生永世,都無法忘記的,動作。
他張開雙臂,像一只,疲憊的鳥。
用他的身體,擋在了,我的面前。
用他的胸膛,迎向了那支,本該射向我的,致命的,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