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我猛然驚醒。右肩胛處的鬼紋像烙鐵般灼痛，耳邊回蕩著小安兒的哭聲——那聲音不是幻覺，而是真切地從骨髓深處傳來。
"又做噩夢了？"
沈劍升坐在窗邊擦拭佩劍，月光在他臉上投下冷硬的線條。自從三天前秘密回京，我們一直藏在太子府的地窖里，像兩只見不得光的老鼠。
"不是夢。"我扯開衣領，鎖骨上方已經(jīng)浮現(xiàn)新的鬼紋，形如扭曲的藤蔓，"它在生長。"
沈劍升的劍尖突然抵住我喉嚨："知道鬼紋到達心口會發(fā)生什么嗎？"他的眼神比劍更冷，"前朝有個重生者，最后變成了吃人的怪物。"
我直視他的眼睛："那你為何還不動手？"
劍尖微微顫抖。片刻后，沈劍升收劍入鞘："因為玥兒相信你能終結(jié)這一切。"他從懷中取出一塊青銅鏡碎片，"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
鏡中映出的臉讓我毛骨悚然——沈煜清秀的面容下，隱約浮動著李長歌剛毅的輪廓，就像兩張半透明的畫疊在一起。更可怕的是眼白處蔓延的血絲，組成了極細小的符文。
"魂魄融合。"沈劍升的聲音突然蒼老了許多，"當兩副面容完全重合時..."
"我就會變成修羅。"我接上他的話。這是《輪回經(jīng)》絲絹邊緣的小字記載，我原以為只是傳說。
地窖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方孝儒提著燈籠沖進來，白凈的臉上滿是汗珠："出事了！太子殿下今早要當庭揭發(fā)二皇子，但玄機已經(jīng)..."
"慢著。"沈劍升一把揪住他衣領，"說清楚。"
"玄機昨晚在欽天監(jiān)開壇作法！"方孝儒的嘴唇發(fā)抖，"他不知用什么邪術(shù)，讓半個京城的人都夢見太子...變成了吃人的惡鬼！"
我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要反咬一口！若百姓都相信太子被惡靈附身，那二皇子弒君篡位就成了替天行道。
"殿下決定提前行動。"方孝儒遞來一卷竹簡，"這是南蠻可汗的密信原本，還有二皇子親筆的調(diào)兵手諭。但需要李將軍當庭作證..."
"不行！"沈劍升厲聲打斷，"李長歌現(xiàn)在使用輪回令會加速鬼紋侵蝕！"
方孝儒撲通跪下："沈大人！滿朝文武大半已被玄機蠱惑，只有輪回令能對抗他的妖法！"
兩人的目光同時投向我。肩胛處的灼痛突然變得尖銳，仿佛有無數(shù)細針在扎。我知道這是警告——但比起滿門抄斬的痛，這又算什么？
"我去。"我抓起桌上的輪回令，"但有個條件——帶我去見地牢里那個女人。"
方孝儒臉色瞬間慘白。
太子府地牢比秘衛(wèi)的更加隱蔽。穿過三道暗門后，我們停在一間特殊的牢房前——四壁貼滿符咒，中央坐著個披頭散發(fā)的女子。
"她是誰？"我隔著鐵柵問。
方孝儒的喉結(jié)滾動了幾下："三個月前突然出現(xiàn)在太子府門口，說...說要見李長歌將軍。"
我渾身血液仿佛凝固。那時李長歌已經(jīng)死了半年！
女子緩緩抬頭。臟污的長發(fā)間，一雙杏眼明亮如星——我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這眼睛我至死都不會認錯，是林昭！我妻子的眼睛！
"昭兒？"聲音卡在喉嚨里，變成一聲哽咽。
女子卻露出困惑的表情："昭兒是誰？"她歪著頭打量我，"你身上有李將軍的味道...但臉不一樣。"
沈劍升一把拉住想要上前的我："小心！她可能是玄機設的陷阱！"
"不..."我掙脫他的手，顫抖著摸出輪回令，"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女子的眼神突然變得清明："輪回令！"她撲到柵欄前，"給我！我能幫你找回完整的《輪回經(jīng)》！"
這下連沈劍升都震驚了。方孝儒急忙解釋："她經(jīng)常說些瘋話，但有時準得可怕...前天突然說二皇子會在西華門設伏，果然..."
我死死盯著女子的眼睛。像林昭，卻又不是。那種天真的神態(tài)是林昭從未有過的，我的妻子永遠端莊自持，哪怕臨刑前都保持著將軍夫人的體面。
"你叫什么名字？"我輕聲問。
"阿蕪。"她眨著眼，"師父說我是荒蕪之地撿來的，所以叫阿蕪。"
胸口突然一陣刺痛。我轉(zhuǎn)向方孝儒："她師父是誰？"
"玄機。"方孝儒苦笑，"這就是最詭異的地方。她自稱從玄機身邊逃出來，卻說不清原因。"
沈劍升突然奪過我的輪回令，按在阿蕪額頭。青銅令牌發(fā)出微弱的青光，阿蕪慘叫一聲跌倒在地，而更驚人的是——她臉上浮現(xiàn)出與我一模一樣的鬼紋！
"果然如此。"沈劍升的聲音帶著可怕的平靜，"她是獻祭者。"
我腦中轟然作響?！遁喕亟?jīng)》記載，重生需要自愿獻祭者的魂魄為引，但獻祭者不會完全死去，而是會...
"轉(zhuǎn)世。"阿蕪蜷縮在地上，聲音突然變得成熟，"李郎，現(xiàn)在明白了嗎？"
這聲"李郎"如利劍刺穿心臟。我跪倒在地，淚水模糊了視線。是林昭的語氣，是她在閨房中才會用的親昵稱呼！
"昭兒...真的是你？"
阿蕪——不，林昭痛苦地搖頭："不全是。我的大部分魂魄成了你重生的祭品，殘存的這點意識附在這女孩身上。"她顫抖著指向自己臉上的鬼紋，"玄機騙了我...他說獻祭能讓你重生，卻沒說我會有意識殘留..."
沈劍升突然拽起我："沒時間了！天快亮了！"
我掙脫他，隔著柵欄握住林昭的手："等我回來。這次我一定——"
"小心趙寒。"林昭突然壓低聲音，"他和我一樣是重生者，但被玄機用邪術(shù)控制了。他的弱點是..."
方孝儒突然咳嗽一聲："殿下在等了！"
被拖出地牢時，我最后回望了一眼。林昭站在鐵柵后，光影交錯中，那姿態(tài)與我記憶里刑場上的最后一幕完美重合。
太和殿前的廣場上，文武百官已經(jīng)列隊。太子穿著朝服站在玉階下，而二皇子朱瞻圻立在皇帝身側(cè)，一襲白衣勝雪，眼角淚痣在晨光中紅得刺目。
"那就是玄機。"沈劍升在我耳邊低語。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实埤堃闻哉局鴤€戴青銅面具的道士，手中拂塵銀絲如雪。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間那塊完整的輪回令——足有沈劍升那塊的三倍大。
"記住，"沈劍升塞給我一個小瓷瓶，"鬼紋到達鎖骨時喝下這個，能暫緩侵蝕。但只有半個時辰效果。"
我悄悄摸了摸右肩。鬼紋已經(jīng)蔓延到鎖骨下方，灼痛感越來越難以忽視。
"陛下！"太子突然出列跪拜，"兒臣有本奏！二弟朱瞻圻勾結(jié)南蠻，意圖謀反！"
朝堂瞬間嘩然。二皇子不慌不忙地躬身："皇兄何出此言？"
太子厲聲道："天啟十六年臘月，二弟密遣趙寒與南蠻使者在雁門關外交接，被虎威將軍李長歌截獲密信！為滅口竟偽造圣旨將李將軍滿門抄斬！"
我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趙寒就站在二皇子身后，面無表情，仿佛說的不是他。
"李長歌？"二皇子輕笑，"那個反賊不是伏誅多年了嗎？皇兄莫非是要為一個死人翻案？"
"死人不能說話，但證據(jù)可以！"太子高舉竹簡，"此乃南蠻可汗親筆密信，還有二弟調(diào)兵的印信！"
百官騷動起來?；实邸莻€形容枯槁的老人微微直起身："瞻圻，可有此事？"
二皇子突然笑了："父皇明鑒，這分明是皇兄構(gòu)陷。"他轉(zhuǎn)向玄機，"國師，您不是說近日觀星象，發(fā)現(xiàn)紫微垣被惡氣所侵嗎？"
玄機上前一步，面具下的聲音空洞得不似人聲："太子殿下身上確有惡靈附體。"
"荒謬！"太子怒喝。
玄機突然揮動拂塵。一股黑氣從太子七竅中鉆出，在空中凝結(jié)成猙獰鬼面！百官驚叫著后退，連皇帝都嚇得從龍椅上跌下來！
"護駕！"二皇子高喊，"太子被惡靈附體，意圖謀害父皇！"
這是我見過最精妙的栽贓。那黑氣明顯是玄機暗中施法，但此刻所有人都親眼看見"惡靈"從太子體內(nèi)冒出！
千鈞一發(fā)之際，我懷中的輪回令突然發(fā)燙。鬼紋的灼痛變成撕心裂肺的劇痛，但同時也帶來一種奇異的力量——我能看清玄機袖中隱藏的銀線，正是那些線操控著黑氣！
"妖道惑眾！"
我沖上玉階，輪回令高舉過頭。青光與玄機拂塵的黑氣在空中相撞，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百官被氣浪掀翻，而更驚人的是——在青光照射下，太子身上的"惡靈"顯出了真容：無數(shù)細如發(fā)絲的銀線！
"諸位請看！"我趁機高喊，"這是玄機用傀儡術(shù)制造的假象！"
玄機冷笑一聲："哪來的狂徒？"他突然摘下面具——那張臉竟然和我一模一樣！"李長歌借尸還魂，才是真正的惡靈！"
朝堂再次大亂。二皇子趁機拔劍："保護父皇！誅殺妖人！"
混亂中，我看見趙寒的刀向太子后背砍去。電光火石間，沈劍升飛身擋刀，血濺五步！
"沈大人！"
我正要救援，右肩突然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鬼紋突破了鎖骨！眼前一黑，恍惚間看到林昭在刑場上對我喊："活下去！"
瓷瓶在掌心碎裂?？酀囊后w滑入喉嚨，鬼紋的灼痛暫時消退，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可怕的麻木——我的手指正在失去知覺！
玄機趁機再次施法。這次黑氣直撲皇帝而去，老皇帝慘叫一聲，七竅流血！
"二皇子弒君！"太子聲嘶力竭，"禁軍何在！"
但更恐怖的事情發(fā)生了。沈劍升胸口的鬼紋突然暴漲，黑色紋路如蛛網(wǎng)般覆蓋全身。他搖搖晃晃站起來，眼睛已經(jīng)變成血紅色。
"玥兒..."他嘶吼著撲向玄機，"還我女兒命來！"
我這才明白沈劍升的傷根本不是箭傷——那是他女兒沈玥用禁術(shù)為他重生留下的鬼紋！而現(xiàn)在，這鬼紋終于吞噬了他最后的人性。
玄機似乎早料到這一幕。他輕巧地避開沈劍升的攻擊，拂塵一揮："秘衛(wèi)統(tǒng)領沈劍升勾結(jié)太子謀反，當場格殺！"
趙寒的刀光如雪，斬向沈劍升后頸。我拼盡最后力氣擲出輪回令，青銅令牌在空中劃出一道青光，擊偏了趙寒的刀鋒。
"李...長歌..."沈劍升血紅的眼睛看向我，突然恢復一絲清明，"《貞觀...政要》...找全...經(jīng)書..."
趙寒的第二刀斬下。沈劍升的頭顱滾落玉階，鮮血噴濺在玄機雪白的道袍上。
這一幕成了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鬼紋的麻木感蔓延到心臟，耳邊響起無數(shù)亡魂的哭嚎。我跪倒在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皮膚下開始浮現(xiàn)鱗片般的硬甲。
"又一個修羅。"玄機俯視著我，聲音里帶著詭異的愉悅，"李將軍，知道為什么選你重生嗎？"
他用沾血的手指在我額頭畫了個符文："因為你是最完美的容器。"
劇痛中，我最后的意識是太子被亂刀砍倒的畫面，和阿蕪——不，林昭的呼喊："李郎！記住《輪回經(jīng)》在——"
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