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滴水聲。
我漂浮在虛無里,右肩胛的鬼紋發(fā)出幽綠微光。這是哪?地獄嗎?記憶最后的畫面是沈劍升滾落的頭顱,和玄機沾血的手指...
"李將軍別來無恙。"
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黑暗如帷幕拉開,我站在一座竹樓里——南疆邊陲的軍醫(yī)帳!三年前我在此養(yǎng)傷,那次差點要命的箭傷...
竹簾輕響,一個披著孔雀翎斗篷的身影走進來。當那人抬頭,我如遭雷擊——青銅面具下露出的半張臉,分明是年輕時的玄機!
"將軍中的箭淬了蛇毒。"玄機——或者說巫醫(yī)——將藥碗放在床邊,"喝下這個,能暫時壓制毒性。"
記憶突然清晰起來。當年就是這個神秘的巫醫(yī)救了我,而他給的藥...味道與沈劍升在地窖給我的如出一轍!
幻境中的我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巫醫(yī)面具后的眼睛閃過一絲詭異的光:"將軍命格特殊,他日若遇大劫,可去欽天監(jiān)尋《輪回經(jīng)》。"
現(xiàn)實中的我拼命想喊出聲:別喝!那是陷阱!但幻境中的李長歌只是拱手致謝:"先生大恩,長歌沒齒難忘。"
巫醫(yī)突然轉(zhuǎn)向虛空——仿佛能看見現(xiàn)在的我:"現(xiàn)在明白了嗎?李長歌。從南疆到刑場,從重生到異變,都是必經(jīng)之路。"
場景突然切換。這次是刑場,劊子手的鬼頭刀高高舉起。我看到了自己——李長歌跪在刑臺上,而人群中一個戴斗笠的身影正掐訣念咒...
玄機!他在我死亡的瞬間施法!難怪刑場上那道詭異的青光沒人提起,普通百姓根本看不見法術(shù)波動!
"你究竟想要什么?"我對著虛空怒吼。
幻境再次變換。這次是間陌生的石室,玄機摘下面具對著一面青銅鏡——鏡中映出的竟是我的臉!不,更準確地說,是一張與我七分相似的臉。
"快了,師兄。"玄機撫摸著鏡面,"再有一個甲子,這副軀體就能用了..."
師兄?我如墜冰窟。難道玄機與我?guī)煶鐾T?可我對修道之事毫無記憶...
"因為你被洗去了記憶。"
清朗的少年聲在身后響起。轉(zhuǎn)身看見個穿月白長衫的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眉眼與沈煜有八分相似,卻多了幾分英氣。
"你是...沈煜?"
少年微笑:"是,也不是。"他指向四周變幻的場景,"這是你的記憶迷宮,也是我的意識牢籠。我們本該是一體。"
我猛然想起《輪回經(jīng)》上關(guān)于"魂魄雙生"的記載。傳說大能者可將魂魄一分為二,各自轉(zhuǎn)世,待到重逢時...
"合二為一,可通幽冥。"少年——沈煜的另一面——接上我的話,"三百年前,我們本是茅山派掌教玄真子。為求長生,將魂魄分裂投入輪回。"
我頭痛欲裂。零碎的記憶如潮水涌來:煉丹爐、青銅鏡、還有...一個與我容貌相似的師弟癡迷地撫摸著某本古籍。
"玄機是我們師弟?"
沈煜的幻影點頭:"他偷學禁術(shù)被發(fā)現(xiàn),被罰面壁百年。而我們...選擇輪回證道。"他苦笑,"卻沒想到他追了我們?nèi)倌?,就為得到這副完美道體。"
我忽然明白玄機為何要布局讓我重生——沈煜先天不足的軀體本就是為容納我的魂魄準備的"容器"!
"現(xiàn)在他快成功了。"沈煜的幻影開始變淡,"鬼紋到達心口時,我們的魂魄將徹底融合,而這具身體的控制權(quán)會..."
一道青光閃過,沈煜的幻影被撕成碎片。玄機的聲音從虛空傳來:"師兄何必掙扎?這副軀體本就是我為你準備的!"
劇痛襲來。我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二皇子府的書房!身體不受控制地站立著,右手正從書架抽出一本《貞觀政要》。
"很好。"玄機的聲音從我口中發(fā)出,"現(xiàn)在翻開第一百七十三頁。"
驚恐地意識到,玄機正在通過鬼紋控制我的身體!我想反抗,但肢體仿佛不是自己的。手指自動翻到指定頁碼——那里赫然是《輪回經(jīng)》的殘頁!
"終于齊了。"我的嘴巴自動開合,發(fā)出的卻是玄機的聲音,"三百年了..."
"李郎!別讓他得逞!"
阿蕪——不,林昭的聲音突然在腦海炸響。這聲呼喚如冷水澆頭,右肩胛的鬼紋爆發(fā)出一陣灼痛,竟讓我短暫奪回了右手控制權(quán)!
毫不猶豫地,我撕下了那頁《輪回經(jīng)》塞進口中!
"你!"玄機通過我的喉嚨發(fā)出怒吼,"找死!"
五臟六腑仿佛被千萬根鋼針穿刺。但更可怕的是口中經(jīng)文的觸感——那不是紙,而是某種生物皮革,碰到舌尖立刻融化成腥甜的液體!
無數(shù)陌生記憶灌入腦海:我看到三百年前的茅山道觀,看到玄真子與師弟論道,看到禁術(shù)實驗失敗的弟子變成怪物...最后畫面定格在一本青銅封面的古籍上——《輪回經(jīng)》原本!
"原來...如此..."我艱難地擠出幾個字,"經(jīng)書...是活的..."
身體控制權(quán)突然完全回歸。玄機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右肩胛處沈煜微弱的呼喚:"快...去救...阿蕪..."
我跌跌撞撞沖出書房。走廊上橫七豎八躺著侍衛(wèi)尸體——都是被扭斷脖子一擊斃命。這絕非人力所能為,是鬼紋賦予的修羅之力!
循著微弱的感應(yīng)來到地牢。阿蕪被鐵鏈鎖在墻上,臉上鬼紋已經(jīng)蔓延到脖頸??吹轿?,她露出林昭特有的溫柔微笑:"你找到答案了。"
"昭兒..."我哽咽著扯斷鎖鏈,"我該怎么做?"
阿蕪——林昭虛弱地靠在我肩上:"經(jīng)書...需要獻祭者與重生者...靈魂共鳴..."她突然劇烈咳嗽,嘴角溢出黑血,"玄機怕的就是這個...他不敢用真心愛人做祭品..."
我如遭雷擊。所以玄機才要利用林昭對我的感情?而林昭殘魂指引我找經(jīng)書,為的就是...
"殺了我。"林昭握住我的手放在她心口,"用輪回令刺穿心臟...我們的魂魄共鳴會暫時壓制玄機..."
"不!"我觸電般縮回手,"我已經(jīng)失去你一次!"
林昭突然變了臉色——是阿蕪的意識占據(jù)了上風:"大哥哥...那個壞道士在控制好多人...他們要燒太子府..."
太子府!我猛然想起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太子被亂刀砍倒。如果太子已死,二皇子恐怕正在肅清余黨!
"聽著。"我捧起阿蕪的臉,"你能感覺到玄機在哪嗎?"
女孩閉上眼睛,臉上的鬼紋微微發(fā)光:"他在...很高的地方...有很多銅鏡..."
欽天監(jiān)觀星臺!那是玄機的老巢!
正要轉(zhuǎn)身離開,阿蕪?fù)蝗蛔ё∥乙陆牵?大哥哥...你身體里有兩個人..."她歪著頭,"白衣服的哥哥說...讓你摸摸《貞觀政要》的書脊..."
我愣了一瞬,立刻掏出那本順出來的《貞觀政要》。手指撫過書脊時,觸到細微的凹凸——是暗紋!對著火把細看,竟是微型地圖!
"這是..."
"太子府密道。"林昭的意識再次浮現(xiàn),"李郎,這是最后的機會。玄機在觀星臺布了煉魂大陣,要用滿朝文武的魂魄祭煉《輪回經(jīng)》!"
右肩胛的鬼紋突然爆發(fā)劇痛,沈煜的聲音在腦中響起:"來不及了...我的時間到了..."他的語氣出奇平靜,"師兄...記得茅山后山的青銅鏡嗎?"
一段陌生又熟悉的記憶浮現(xiàn):三百年前,玄真子將本命法寶藏在后山鏡湖,那是...
"照魂鏡!"我脫口而出,"能照出魂魄本源!"
沈煜的聲音越來越弱:"去找鏡子...然后...做你認為對的事..."
劇痛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右臂完全失去知覺——低頭看見皮膚已經(jīng)半石化,浮現(xiàn)出青銅般的冷光。
阿蕪驚恐地看著我的變化:"大哥哥...你的臉..."
不用看也知道,鬼紋正在吞噬最后的人性。我必須在完全變成修羅前結(jié)束這一切。
"跟緊我。"我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抱起阿蕪,"我們?nèi)フ倚C算總賬。"
沖出二皇子府時,遠處太子府方向火光沖天。更可怕的是天空中盤旋的黑云,隱約組成一張巨大的人臉——是玄機在抽取生魂!
每跑一步,身體的異變就加重一分。到欽天監(jiān)外墻時,雙腿已經(jīng)失去知覺,全靠鬼紋賦予的非人力量在移動。
"大哥哥..."阿蕪?fù)蝗恢钢^星臺頂端,"那里有光!"
仰望高聳入云的觀星臺,頂端確實閃爍著詭異的青銅色光芒。更可怕的是,數(shù)以百計的黑色"絲線"從四面八方匯聚向那里——每根線都連接著一個被控制的人!
"玄機在抽取全城人的生氣!"林昭的意識驚呼,"他要煉化整座京城!"
我放下阿蕪:"藏在這里,不管發(fā)生什么都別出來。"
女孩卻抓住我的石化的右手:"白衣服的哥哥說...把這個給你..."
她將一枚青銅錢幣放在我掌心——是輪回令的碎片!接觸的瞬間,碎片融化滲入皮膚,右手的石化竟然略微消退!
"他說...這是你們約定的信物..."阿蕪眨著天真的大眼睛,"還有...謝謝你當他的哥哥..."
淚水模糊了視線。沈煜...這個我甚至沒真正認識過的"弟弟",在魂飛魄散前將最后的力量給了我。
握緊輪回令碎片,我縱身躍上觀星臺外墻。石化的手腳像利爪般插入磚縫,蜘蛛般向上攀爬。
每升高一丈,耳邊的嘶吼聲就清晰一分。那不是人類的聲音,而是萬千冤魂的哭嚎!當終于攀到臺頂時,眼前的場景讓我血液凝固——
玄機懸浮在青銅鏡陣中央,數(shù)十面鏡子折射著他扭曲的身影。而鏡陣外圍,趙寒像提線木偶般站著,手中捧著個水晶匣子,里面赫然是一顆仍在跳動的心臟!
"師兄來得正好。"玄機的聲音同時從幾十面鏡子里傳出,"看啊,這是朱瞻圻的心。愚蠢的凡人,真以為我會助他登基?"
我艱難地爬上平臺,石化已經(jīng)蔓延到胸口:"住手...玄機...你這是在逆天而行..."
"天?"玄機狂笑,"天道算什么東西!"他突然揮手,一面鏡子轉(zhuǎn)向我,"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
鏡中映出的已不是沈煜或李長歌,而是個半人半石的怪物——鬼紋覆蓋了整張臉,右眼變成了青銅色的豎瞳!
"多完美啊。"玄機癡迷地贊嘆,"修羅道體終于成了!師兄,現(xiàn)在把你的魂魄給我吧!"
鏡陣突然急速旋轉(zhuǎn),刺目的青光將我籠罩。劇痛中,我感到魂魄正在被抽離——玄機要強行融合我的魂魄!
千鈞一發(fā)之際,懷中《貞觀政要》的書頁突然發(fā)出金光。林昭的聲音穿越時空般響起:"李郎,記住南疆的誓言!"
記憶閘門轟然洞開。那年南疆月下,我對林昭說過:"若有一日我變成怪物,請親手結(jié)束我的性命。"
這是...靈魂共鳴!
金光與青光在鏡陣中碰撞。玄機發(fā)出不似人聲的尖叫:"不!你怎么能喚醒獻祭者的本命誓約!"
趁他分神,我拼盡最后力氣撲向中央主鏡——那面刻著茅山符文的照魂鏡!石化的手指碰到鏡面的剎那,鏡中浮現(xiàn)出三個糾纏的光團:金色的是我,白色的是沈煜,而黑色的...
"原來你才是惡靈!"我怒吼,"玄機,你早就被禁術(shù)反噬成了邪物!"
鏡中的玄機顯出了真容——一團蠕動的黑影,無數(shù)冤魂在其中掙扎!
"那又如何?"黑影咆哮,"今日我要借修羅道體重生!"
黑影從鏡中撲出,直沖我面門。就在接觸的瞬間,一個白色身影突然擋在我面前——是沈煜殘魂最后的顯形!
"師兄...快..."
沈煜的魂魄如薄霧般散開,卻牢牢纏住了玄機的黑影。借這寶貴間隙,我舉起完全石化的右臂,用盡全身力氣砸向照魂鏡!
"以吾魂為引,照破萬邪!"
鏡面碎裂的巨響震徹云霄。玄機的尖叫戛然而止,無數(shù)黑影從破碎的鏡中噴涌而出——那是三百年來被他吞噬的魂魄!
我感到身體開始崩解。石化從胸口向全身蔓延,而靈魂卻奇異地變得輕盈。最后時刻,我仿佛看見林昭站在金光中向我伸手...
"李郎,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