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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琴瑩之契 黔龍生 17620 字 2025-07-28 16:5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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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一支烏泱泱的隊伍舉著噼啪作響的松脂火把,涌進了神龍洞陰森的入口。老秦打頭,腰里別著那把寒光閃閃的開山斧。趙瘸子跟在他屁股后頭,眼珠子像耗子似的在嶙峋的怪石陰影里亂鉆,嘴里不住地叨咕著發(fā)財夢。

? ? ? ?洞里又黑又潮,一股子陳年的土腥味和石頭縫里滲出的陰冷氣直往骨頭縫里鉆。腳下的路滑溜溜的,長滿了膩手的青苔,稍不留神就得摔個嘴啃泥?;鸢训墓庵荒苷樟聊_下方寸之地,把人影拉扯成巨大扭曲的怪物,在濕漉漉的石壁上張牙舞爪。漢子們粗重的喘息、嗆人的汗臭味、劣質(zhì)煙草味,還有火把燃燒的焦糊味,混在一起,悶得人喘不上氣。

? ? ? ?“都他媽精神點!跟緊老子!”老秦的吼聲在狹窄的通道里嗡嗡回響,帶著點強撐的膽氣。

? ? ? ?“秦哥,這鬼地方,陰氣忒重!”一個年輕后生搓著胳膊抱怨,聲音有點抖。

? ? ? ?“重個卵!”老秦不耐煩地吼回去,“龍王爺也要講道理!咱們拜了這么多年,拿他幾根竹子怎么了?天經(jīng)地義!”他猛地一揮火把,火光驟然照亮前方——三條黑黢黢的裂口,像三張等著吃人的大嘴,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 ? ? ?一股更冷、更濕、帶著腐朽氣息的風(fēng)從三個洞口幽幽地吹出來,纏得人腳脖子發(fā)涼。人群一下子安靜了,只剩下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粗重的呼吸。

? ? ? ?“到了!”趙瘸子舔舔干裂的嘴唇,眼珠子在三個洞口間骨碌碌亂轉(zhuǎn),“老輩人講,左道寬敞,三層,以前是苗子躲禍的地兒,骨頭渣子都還能刨出來……右道龍穴,兇險,藏著真東西!中道嘛,供著金龍神,沒啥油水!”

? ? ? ?“那還等啥?肯定是右道!龍穴!竹子就在那兒!”人群立刻炸了鍋。

? ? ? ?“對!右道!沖啊!”貪婪的火焰瞬間壓倒了剛剛升起的那點恐懼。

? ? ? ?“慢著!”葛老爹嘶啞的聲音像破鑼,他佝僂著背擠到前面,枯瘦的手指死死指向最右邊那深不見底的黑暗,“祖宗的話……不能不聽啊!右道是龍王爺?shù)膶媽m,有進無回!那竹子……是龍王爺心尖尖上的肉!碰了要遭報應(yīng)的!七十年前……那血光……”他渾濁的老眼里滿是絕望的恐懼。

? ? ? ?“老葛頭!你他媽有完沒完!”老秦徹底火了,一把搡開葛老爹,臉上的橫肉猙獰地扭曲著,“龍王爺也要講道理,咱們這么多人,陽氣旺,怕它個鳥!走!”他大手一揮,帶頭就朝最右邊、氣息最森冷的洞口涌去。

? ? ? ?人群像開了閘的洪水,裹挾著推搡著往里沖。琴瑩被擠在最后,經(jīng)過癱倒在地的葛老爹身邊時,清晰地看到他臉上那深不見底的絕望和死灰般的悲哀。那目光像冰錐,刺得她心口一痛。一股強烈的不安攫住了她,腳步沉得像灌了鉛。

? ? ? ?阿巖在混亂中想拉住她,卻被瘋狂的人流沖開。“琴瑩!別去那邊!”他焦急的喊聲瞬間被淹沒。

? ? ? ?一踏入右道,溫度驟降!空氣粘稠得像冰冷的膠水,帶著一股鐵銹般的腥氣,吸一口肺都疼。洞壁不再是光滑的,布滿了猙獰扭曲的怪石,像無數(shù)怪獸的獠牙。頭頂懸著巨大的石筍,搖搖欲墜。腳下更滑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 ? ? ? “哎喲!他娘的!”有人摔了個四腳朝天,火把差點脫手。

? ? ? ?“都小心點!跟緊了!”老秦的聲音在前面吼著,也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 ? ? ?就在這壓抑死寂的當(dāng)口,一個聲音,毫無征兆地貼著冰冷的石壁內(nèi)側(cè)響了起來!

? ? ? ?那聲音低沉、沙啞,像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帶著非人的空洞和刻骨的怨毒:

? ? ? ?“又來了……這次……還帶著刀斧……恨啊……”

? ? ? ?“啊——!”琴瑩渾身汗毛倒豎,失聲尖叫!這聲音像冰水澆頭,瞬間凍僵了她的血液!

? ? ? ?“誰?!誰在說話?!”她牙齒打顫,指著聲音傳來的石壁陰影,聲音尖得變了調(diào)。

? ? ? ?前面的人猛地停下,火把光齊刷刷地照在她慘白的臉上。

? ? ? ?“琴丫頭!你鬼嚎什么?!”老秦皺著眉,惡狠狠地呵斥。

? ? ? ?“我……我聽見……”琴瑩渾身發(fā)抖,“石壁……石壁后面……有聲音……說‘又來了,還帶著刀斧,恨啊’……”

? ? ?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 ? ? ?“胡咧咧啥!”

? ? ? ?“哪有什么聲音?琴瑩你中邪了吧?”

? ? ? ?“跟她那個死鬼娘一樣!邪性!”

? ? ? ?恐懼像瘟疫一樣蔓延。老秦臉色鐵青,趙瘸子的三角眼飛快地轉(zhuǎn)動,驚疑不定。

? ? ? ?“閉嘴!”老秦猛地大喝一聲,想壓下騷動,但他自己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顫音,“都他媽別自己嚇自己!是回音!是風(fēng)!聽岔了!”他強撐著揮了揮火把,“走!過了前面那個坡,說不定就……”

? ? ? ?轟隆——!

? ? ? ?一聲沉悶至極的巨響,如同大地深處有萬鈞巨鼓被擂響!整個洞壁、腳下的巖石都劇烈地震顫起來!細碎的石屑和灰塵像下雨一樣簌簌落下!

? ? ? ?“地……地動了?!”有人帶著哭腔尖叫。

? ? ? ?“不是!是水!”趙瘸子尖利的聲音帶著破音,他驚恐地指著坡下那片濃稠的黑暗,“水!水響了!”

? ? ? ?果然!那低沉的轟鳴聲中,迅速裹挾進了另一種聲音——是水!是巨量水流在狹窄空間里瘋狂奔涌、激蕩、撕扯擠壓的恐怖咆哮!聲音由遠及近,如同千軍萬馬奔騰而來,帶著毀滅一切的狂暴氣勢!

? ? ? ?“跑!往回跑!快!”老秦終于徹底變了臉色,驚恐的嘶吼完全蓋過了水聲的咆哮!

? ? ? ?然而,晚了!

? ? ? ?就在眾人魂飛魄散,剛想轉(zhuǎn)身的剎那——

? ? ? ?噗!噗噗噗!

? ? ? ?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同時掐滅,所有人手中的松脂火把,在同一瞬間,齊齊熄滅!

? ? ?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億萬斤冰冷的鉛塊,轟然砸下!瞬間吞噬了一切!視覺被徹底剝奪,只有那越來越近、越來越響、震耳欲聾的水聲咆哮,如同地獄的喪鐘,在無邊的黑暗中瘋狂撞擊著每個人的耳膜和心臟!

? ? ? ? “啊——!”

? ? ? ? “救命啊!”

? ? ? ? “龍王爺發(fā)怒了!報應(yīng)來了!”

? ? ? ?凄厲絕望的慘嚎、慌不擇路的碰撞聲、摔倒聲、被踩踏的痛呼聲……瞬間在狹窄的通道里炸開!人群徹底崩潰了,像一群被投入滾水的螞蟻,在絕對的黑暗和滅頂?shù)目謶种谢ハ嗤妻?、踐踏,朝著來時的方向沒命地奔逃!

? ? ? ?琴瑩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冰冷的石壁上,肩胛劇痛。刺耳的尖叫和混亂的腳步聲如同潮水般從身邊洶涌而過,將她孤零零地拋在了這片沸騰的黑暗和絕望的核心。冰冷的恐懼像無數(shù)條毒蛇,瞬間纏緊了她的四肢百骸,死亡的寒意順著脊椎一路爬上頭頂,將她凍僵在原地。

? ? ? ?就在這時,一只冰涼的手,毫無預(yù)兆地、輕柔卻不容抗拒地握住了她因極度恐懼而僵冷的手腕。

? ? ? ?那觸感,絕非人類肌膚的溫?zé)?。它像深潭底沉寂了千年的玉石,帶著一種沁入骨髓的寒意,卻又奇異地并不讓人感到厭惡,反而像一捧清冽的雪水,瞬間澆熄了她腦中恐懼的狂焰。

? ? ? ?“別怕。”

? ? ? ?一個聲音貼著她的耳畔響起。那聲音很輕,像初春薄冰碎裂的微響,又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輕易地蓋過了四周絕望的喧囂和越來越近的恐怖水聲。它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安撫?

? ? ? ?“跟我來。”

? ? ? ?那只冰涼的手微微用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和力量,牽引著她。她像一個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在極度的驚駭和茫然的順從驅(qū)使下,完全忘記了思考,也無力掙脫,只能本能地、跌跌撞撞地跟著那牽引的方向移動。

? ? ? ?黑暗中,視覺完全失效,其他感官卻被無限放大。她感覺腳下不再是濕滑的苔蘚路,而是踩上了某種異常光滑、如同巨大卵石鋪就的路徑。兩側(cè)石壁的觸感也變了,不再是尖銳嶙峋的壓迫感,反而變得溫潤而流暢,帶著一種奇異的水波般的韻律感??諝庖膊辉偈橇钊酥舷⒌臏啙崤c腥氣,變得清冽濕潤,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如同雨后深山幽谷般的純凈氣息,仿佛連靈魂都被滌蕩了一遍。

? ? ? ?那越來越近的、如同海嘯般的水聲咆哮,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隔絕在了另一個空間,雖然依舊能感受到那沉悶的震動,但聲音本身卻奇異地變得遙遠而模糊,不再具有那種撕裂耳膜的毀滅感。

? ? ? ?不知走了多久,或許只是片刻,又或許漫長如一個世紀(jì)。前方,一點極其微弱、卻無比純粹的光芒,如同暗夜中悄然蘇醒的星子,在深邃的黑暗中亮起,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牽引著她的那只手,輕輕松開了。

? ? ? ?“到了?!?/p>

? ? ? ?那玉石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就在她的身側(cè)。

? ? ? ?琴瑩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 ? ? ?借著那點幽微的星光,她終于看清了身邊之人的輪廓。

? ? ? ?他靜靜地立在黑暗與微光的交界處。一襲勝雪的白衣,在絕對的黑暗中散發(fā)著朦朧的光暈,如同最上等的月華織就。他的身形頎長挺拔,姿態(tài)帶著一種古老山林般的沉靜與優(yōu)雅。然而,最令人心魄為之一奪的,是他的眼睛。

? ? ? ?那雙眼睛正凝視著她。瞳孔深處,并非人類瞳孔的深棕或漆黑,而是如同熔化的黃金,流淌著細碎而璀璨的金色光點!那光芒深邃、神秘,蘊含著一種洞悉萬古的蒼茫,卻又奇異地映照出她此刻狼狽驚恐的倒影。這非人的特征本該令人恐懼,可當(dāng)那目光落在我身上時,卻奇異地不帶一絲壓迫,反而像初春解凍的溪水,帶著一種沉靜而遼遠的溫和。

? ? ? ?“你……”琴瑩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完整的聲音。巨大的震驚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交織在一起,讓她的腦子一片空白。他是誰?是神?是妖?還是……洞中傳聞里那位神秘莫測的龍神?

? ? ?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側(cè)身,示意她看向那光源所在的方向。

? ? ? ?琴瑩這才從他那雙碎金般的眼眸中移開視線,望向那點微光的源頭。眼前豁然開朗。

? ? ? ?她站在一個巨大地下洞廳的邊緣。這洞廳的穹頂高遠得仿佛融入了無垠的夜空,其上垂掛著無數(shù)巨大無比、形態(tài)各異的鐘乳石。它們不再是外面通道里那種猙獰的模樣,而是如同凝固的星河,又似倒懸的瓊林玉樹,散發(fā)出一種柔和、純凈、如同月光凝結(jié)般的清輝!正是這萬千鐘乳石的光,匯聚成了照亮整個洞廳的奇異光源,清冷、夢幻、不似人間。

? ? ? ?洞廳中央,是一汪深潭。

? ? ? ?潭水并非尋常所見的碧綠或幽藍。它是極致的墨色,黑得如同最純凈的夜空,深沉得仿佛能吸納一切光線,卻又在潭底深處,閃爍著無數(shù)細碎的、如同遙遠星辰般的幽藍光點。水面平滑如鏡,清晰地倒映著穹頂那一片璀璨的“星河”,水天相映,難分彼此,構(gòu)成了一幅令人心神俱醉的奇景。潭水邊緣,靠近我們站立的高臺下方,便是那光滑如泥的石渠的盡頭,它如同一條銀亮的綢帶,無聲地匯入墨玉般的潭水中。

? ? ? ?而就在深潭之畔,一片濕潤的黑色巖地上,靜靜地佇立著一叢青竹。

? ? ? ?是的,青竹。它不高,只有丈許,竹身纖細而挺拔,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在人間絕難尋覓的、無比純粹的翠色。那綠色濃郁得仿佛要滴落下來,卻又通透無比,帶著玉石般溫潤的光澤。每一片竹葉都修長優(yōu)雅,邊緣流轉(zhuǎn)著一圈極其細微、如同呼吸般的瑩白毫光。在這洞頂“星河”與潭中“星?!钡碾p重輝映下,這叢青竹仿佛自身也在發(fā)光,如同從墨玉潭水中生長出來的一塊巨大、純凈、生機盎然的翡翠,是整個洞府幽暗心臟中,最溫柔、最蓬勃的生機所在。

? ? ? ?這景象太過震撼,太過圣潔,完全超脫了凡俗的想象。琴瑩忘記了呼吸,忘記了恐懼,忘記了身后那場可能還在上演的混亂與絕望,整個人都沉浸在這無法言喻的瑰麗與安寧之中。所有的傳說、所有的貪婪、所有的恐懼,在眼前這片造物主的神跡面前,都顯得如此渺小、如此荒謬。

? ? ? ?“這就是……龍穴青竹?”琴瑩的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這沉睡千年的夢境。

? ? ? ?白衣人微微頷首,目光也落在那叢青翠之上,碎金般的眼眸中流淌著一種難以解讀的、極其復(fù)雜的情感——有珍視,有溫柔,也有一絲深埋的、沉重的哀傷。

? ? ? ?“是它。”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如同深潭不起微瀾,“也是此地最后的一點生機?!?/p>

? ? ? ?“最后?”琴瑩捕捉到他話語中的不祥,心猛地一沉。

? ? ? ?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將目光投向那墨玉般深邃的潭水,仿佛能穿透水面,直視那幽深難測的潭底。

? ? ? ?“你聽到了石壁后的聲音。”他陳述著,語氣平淡無波。

? ? ? ?琴瑩渾身一震,想起了那如同石磨摩擦的低語——“又來了……這次……還帶著刀斧……恨啊……” 那聲音帶來的刺骨寒意似乎又卷土重來。

? ? ? ?“那是……什么?”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 ? ? ?“是‘山怨’?!彼p輕吐出兩個字,目光依舊停留在潭面上,“是這座山,這個洞穴,千萬年來被驚擾、被破壞、被索取后,淤積的痛苦和憤怒,在靈脈深處留下的回響。它如同地底的暗流,平日沉寂,一旦感知到濃烈的貪欲和破壞的意圖,便會蘇醒、低語、警示……甚至……引動這寒潭之水?!?/p>

? ? ? ?琴瑩瞬間明白了那場差點吞噬一切的“水嘯”從何而來!原來不是龍神發(fā)怒,而是這大地本身,對貪婪闖入者積郁已久的悲鳴與反擊!


更新時間:2025-07-28 16:5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