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yī)院又住了大半個月，身上那些嚇人的傷口總算結(jié)痂收口，不再疼得鉆心。醫(yī)生檢查了又檢查，最終點了頭：“恢復(fù)得不錯，林先生。記憶這塊…急不來，需要時間和環(huán)境刺激?；丶异o養(yǎng)吧，熟悉的環(huán)境或許有幫助?！?/p>
“回家”兩個字像小石子投進心湖。我下意識地看向一直安靜站在角落的蘇晚。這些天，她成了我病房里一道沉默的影子。送飯、遞水、提醒吃藥、找護士換點滴…事無巨細，做得一絲不茍，像一臺設(shè)定好程序的精密儀器。但那種感覺…很奇怪。她的動作總是恰到好處地避開我的觸碰，眼神極少與我對視，偶爾視線交匯，也像被燙到一樣迅速移開?？蜌?，周到，帶著一種拒人千里的疏離感，像一層無形的玻璃罩子，把她嚴(yán)嚴(yán)實實地包裹起來。
那種源自本能的親近和依賴，在這層玻璃罩子的阻隔下，變得無處安放，又帶著一絲難言的委屈。我像一個被允許靠近火源卻永遠無法真正取暖的人。
出院那天，陳陽開車來接。蘇晚提著一個小小的行李袋——里面裝的大多是醫(yī)院的洗漱用品和我入院時那身被剪碎的、沾滿血污的衣服——默默跟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
車子駛離醫(yī)院，匯入城市的車流。窗外的景象飛速掠過，高樓大廈、街邊店鋪、熙攘人群…一切都透著一種冰冷的陌生感。我努力辨認，試圖抓住一絲熟悉感，但大腦空空如也，只有茫然的眩暈。
車子最終駛?cè)胍粋€看起來頗為高檔的小區(qū)，停在一棟高層公寓樓下。電梯平穩(wěn)上升，停在第16層。蘇晚掏出鑰匙，打開了厚重的防盜門。
“到了?！彼齻?cè)身讓開，聲音平淡無波。
我站在玄關(guān)，有些遲疑地打量著這個被稱為“家”的地方。很大，很寬敞，是當(dāng)下流行的簡約現(xiàn)代風(fēng)格。黑白灰的主色調(diào)，線條冷硬的大理石地面，幾何感十足的金屬燈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華的城市景觀。一切都收拾得纖塵不染，干凈得像售樓處的樣板間，卻透著一股空曠的冷意，沒有一絲煙火氣，沒有一張隨意擺放的照片，甚至沒有一雙多余的拖鞋。
冰冷，空曠，沒有一絲“家”的溫度。這感覺，和蘇晚給我的感覺奇妙地重疊了。
“你的主臥在那邊，”蘇晚指了指走廊盡頭的一扇門，“洗手間在左邊?！彼D了頓，語氣沒有任何起伏，“我住客臥。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她說完，便提著那個小行李袋，徑直走向走廊另一頭一個較小的房間，輕輕關(guān)上了門。門鎖落下的聲音很輕微，卻清晰地宣告了界限。
我站在原地，像闖入別人領(lǐng)地的陌生人，無所適從。
接下來的日子，就在這種別扭的“同居”中緩慢流淌。蘇晚很安靜，安靜得像這個公寓里的一道影子。她總是待在客臥，或者在那間開放式的巨大廚房里忙碌。我嘗試著靠近，嘗試著和她說話。
“老婆，今天外面天氣好像不錯？” 我靠在廚房門口，看著她在料理臺前忙碌的背影。
她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手里繼續(xù)切著蔬菜，刀落在砧板上的聲音規(guī)律而單調(diào)。
“老婆，我頭還有點暈，能幫我倒杯水嗎？” 我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揉著太陽穴。
她會默默倒一杯溫水放在我面前的茶幾上，然后立刻轉(zhuǎn)身走開，全程眼神都不曾與我有片刻交匯。
“老婆…”
“林嶼?！?她終于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叫我蘇晚就好?！?語氣里帶著一種不容商量的疏離。
每一次被糾正稱呼，每一次被刻意回避，都像一根小針扎在心上。那份本能的情感在叫囂，在困惑，在痛苦地質(zhì)問：如果真如她所說，我們形同陌路，為什么我的心在看到她時會跳得如此失控？為什么她的名字、她的存在，會讓我感到如此強烈的歸屬感？難道這一切真的只是腦震蕩后遺癥產(chǎn)生的幻覺？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