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星的風(fēng)，裹挾著金屬銹蝕的腥氣和某種劣質(zhì)能量液燃燒后的甜膩怪味，吹過西西費斯廢棄船骸組成的鋼鐵叢林。這風(fēng)永不停歇，刮得人骨頭縫里都透著冷。
布羅迪佝僂著背，將半張毀容的臉更深地埋進(jìn)破爛衣領(lǐng)的陰影里，只露出一雙灰藍(lán)色的眼睛，銳利如鷹隼，緊緊盯著前方扭曲管道陰影里晃動的人影。他手里緊握著一根前端扭曲、沾著不明污漬的合金管——這是他在垃圾星賴以生存的“文明棍”，也是唯一的倚仗。
“布羅迪？”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陰影里傳來，帶著濃重的警惕。那是個干瘦得像金屬骨架的雌蟲，臉上蒙著一塊臟污的布，只露出一雙渾濁的眼睛，人稱“耗子”。
“東西呢？”布羅迪的聲音嘶啞低沉，像砂紙摩擦過生銹的鐵皮。他沒廢話，直接掂了掂手里一個用破布包裹的小包，里面是幾塊從廢棄能量核心里摳出來的、純度尚可的能量塊——黑市的硬通貨。
“耗子”貪婪地掃了眼布羅迪手里的包裹，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咕嚕，隨即從懷里摸出一個扁平的金屬小盒，警惕地遞過來：“喏，你要的Silencer抑制劑，最新批次。雌的，現(xiàn)在這玩意兒越來越難搞了，價格翻了三倍都不止！帝國那群老爺們管得跟鐵桶似的，聽說前線又吃緊了？連帶著這些‘擦邊球’的貨都跟著水漲船高?！?/p>
布羅迪接過金屬盒，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他迅速打開一條縫瞥了一眼，確認(rèn)是熟悉的幽藍(lán)色液體，分量也足夠一支。他灰藍(lán)色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價格翻倍？這可不是好兆頭。“前線吃緊？跟誰打？”
“耗子”嗤笑一聲，聲音里帶著點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還能有誰？星海那頭那群長鱗片的雜種唄！聽說在‘寂靜回廊’那邊又干了幾仗，帝國艦隊損失不小。嘖嘖，你沒看最近墜毀的運輸船殘骸都多了起來？前天‘鐵爪’那幫瘋子就在西邊隕石坑里扒拉出一艘剛墜下來沒多久的‘信天翁’級運輸艦殘骸，雖然燒得只剩骨架了，但里面……”
他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兮兮：“據(jù)說有帝國正規(guī)軍的制式裝備！雖然都炸爛了，但那徽記錯不了！雌的，‘鐵爪’他們發(fā)了筆橫財，但也惹了一身騷，現(xiàn)在被好幾撥人盯著呢?！?/p>
布羅迪的心臟猛地一沉。帝國正規(guī)軍的運輸艦墜毀在垃圾星？還帶著制式裝備？這絕不是尋常的運輸事故。寂靜回廊……那是帝國與宿敵“利維坦”異形族接壤的敏感星域。摩擦升級了？還是……更糟？
“耗子”還在喋喋不休：“……所以說啊，這世道要亂了。上面的大人物們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倒霉的還不是我們這些在泥里刨食的？連帶著咱們這鳥不拉屎的垃圾星都不太平了。我勸你啊，最近也少出來晃悠，風(fēng)聲緊，誰知道會不會有上面的人下來‘清理’……”
布羅迪沒再聽下去，他把裝著能量塊的破布包丟給“耗子”，攥緊那支珍貴的抑制劑，轉(zhuǎn)身迅速融入了身后更加濃重的陰影里，像一道無聲的幽靈。
“耗子”的話像冰冷的毒蛇，纏繞在布羅迪的心頭。帝國動蕩，前線摩擦加劇……這些消息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他本就沉重的心湖。西西費斯雖然是被遺忘的角落，但帝國上層的風(fēng)暴，其漣漪終究會波及最底層的塵埃。這意味著什么？更嚴(yán)苛的封鎖？更頻繁的“清理”？還是……某些“意外”會被更輕易地掩蓋？比如，一只被放逐的毀容雌蟲和他藏匿的、絕對不能曝光的雄蟲幼崽。
格蘭特，他的雄蟲幼崽。帝國一旦陷入更大的混亂，對信息的管控會更嚴(yán)，但同時也意味著更多的漏洞和……危險。他必須更謹(jǐn)慎，更強大。
幾天后，布羅迪帶著格蘭特深入一片新的廢棄區(qū)域——靠近巨大的反應(yīng)堆殘骸陰影地帶，這里地形更復(fù)雜，輻射殘留也更高，流放者罕至，相對安全些。他們在堆積如山的扭曲金屬和破碎的隔熱瓦礫中穿行，尋找著可能有用的物資。
突然，走在前面的格蘭特腳步一頓。他那雙已經(jīng)褪去大部分嬰兒藍(lán)、顯得愈發(fā)沉靜的灰藍(lán)色眼眸，銳利地掃向一堆被爆炸沖擊波掀翻、半埋在黑色沙土中的飛船裝甲板殘骸。
“雌父，看那邊?！备裉m特的聲音清冷，帶著少年變聲期特有的微啞，卻異常沉穩(wěn)。
布羅迪立刻警覺，握緊了手中的合金管，順著格蘭特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見在那堆焦黑扭曲的巨大殘骸縫隙里，隱約露出一抹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深藍(lán)色——那是帝國軍用運輸艦內(nèi)部艙壁涂裝的顏色！
兩人小心翼翼地靠近?？諝庵袕浡吣芪淦髯茻蟮某粞跷逗湍撤N生物組織燒焦的惡臭，即使過了幾天，依舊濃烈刺鼻。殘骸周圍散落著一些燒得變形的金屬碎片，依稀能辨認(rèn)出是艙門、管道和一些儀器外殼。
格蘭特蹲下身，用一根撿來的金屬條撥開焦黑的沙土和碎片。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精準(zhǔn)和冷靜。突然，他的動作停住了。他撥開一塊碎裂的隔熱板，從下面撿起一樣?xùn)|西。
那是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金屬牌，邊緣被高溫熔得有些扭曲，但主體還算完整。金屬牌呈深藍(lán)色，上面烙印著帝國軍徽——一只展開翅翼、環(huán)繞星辰的巨蟲。軍徽下方，原本應(yīng)該刻有名字和編號的地方，大部分已經(jīng)模糊不清，只能勉強辨認(rèn)出一個被刮花了大半的字母：“A”，以及半個像是“S”的弧度。
布羅迪湊近一看，瞳孔驟然收縮。帝國軍人的身份牌！而且是軍官級別的！通常只有校級以上軍官才會配備這種特殊合金的身份牌，普通士兵是更廉價的合成材料。
“A·S……”布羅迪低聲念出那殘缺的字跡，眉頭緊鎖。這艘墜毀的運輸艦上，竟然有帝國軍官？是護(hù)送物資的？還是……執(zhí)行秘密任務(wù)的？
他環(huán)顧四周這片狼藉的墜毀現(xiàn)場。戰(zhàn)斗痕跡非常明顯，不僅僅是墜毀的沖擊，更像是被某種高能武器從內(nèi)部或外部精準(zhǔn)打擊過。有幾處裝甲板的撕裂口邊緣光滑得詭異，不像是撞擊，更像是被……利爪撕開？
“利維坦……”布羅迪的腦海里瞬間閃過“耗子”的話。宿敵異形族的標(biāo)志性攻擊方式！
他蹲下身，仔細(xì)檢查身份牌附近的區(qū)域。在翻開的沙土下，他發(fā)現(xiàn)了幾片深褐色的、已經(jīng)干涸凝固的粘稠污漬——是血跡。血跡一路斷斷續(xù)續(xù)，延伸向殘骸深處更幽暗、更復(fù)雜的地帶，仿佛有蟲重傷后艱難地爬行了一段距離，最終消失在堆積如山的金屬廢墟中。
布羅迪的心沉了下去。有軍官在墜毀后幸存？受了重傷？那他現(xiàn)在……是死是活？如果還活著，在這種地方，重傷的帝國軍官，簡直就是一塊散發(fā)著致命香氣的肥肉。垃圾星的鬣狗們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蜂擁而至。活捉一個帝國軍官，在黑市上能賣出天價！無論是賣給帝國敵對勢力，還是賣給那些有特殊癖好的買家……
“雌父？”格蘭特的聲音打斷了布羅迪翻涌的思緒。少年將那枚殘缺的、染血的“A·S”身份牌遞給布羅迪，灰藍(lán)色的眼眸平靜無波，仿佛只是撿起了一塊普通的廢鐵，但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察覺的銳利光芒，像是在評估著什么。
布羅迪接過那冰冷的金屬牌，上面殘留的干涸血跡刺目驚心。他用力攥緊，粗糙的指腹摩擦過那模糊的字母刻痕，金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帝國上層的動蕩，前線的烽煙，宿敵的利爪……這些遙遠(yuǎn)而殘酷的戰(zhàn)爭陰云，正以一種血腥而直接的方式，投射到他們這片被遺忘的垃圾星上。而這枚身份牌和那消失的血跡，如同一個不詳?shù)念A(yù)兆，預(yù)示著更大的風(fēng)暴，可能正裹挾著未知的危險與變數(shù)，悄然向他們靠近。
他將身份牌塞進(jìn)貼身的口袋，那冰冷的觸感緊貼著皮膚，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走，離開這里?！辈剂_迪的聲音低沉而果斷，帶著不容置疑的凝重，“這里很快就不會安全了?！?/p>
他最后看了一眼血跡消失的黑暗深處，拉起格蘭特的手腕，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迅速隱沒在反應(yīng)堆殘骸投下的巨大、扭曲的陰影之中。垃圾星永不停歇的風(fēng)，在他們身后嗚咽著，卷起黑色的沙塵，漸漸覆蓋了那枚身份牌被拾起的痕跡，也掩蓋了那條指向未知命運的血色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