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樣,牢牢地鎖在了最右邊那張簡陋的小床上。
小湯姆醒著。
他沒有哭鬧,也沒有像其他嬰兒那樣揮舞著小拳頭自娛自樂。他只是安靜地躺在那里,小小的腦袋偏向一邊,一雙純粹得如同最上等黑曜石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哈利這個突然闖入的陌生人。
*他看見我了……* 哈利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但小湯姆的目光里沒有任何好奇、害怕或親近,只有一種近乎空洞的平靜。那雙純黑的眼睛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仿佛確認(rèn)了這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存在,便漠然地移開了視線。小小的嘴巴里,一只被口水浸得濕漉漉的小拳頭正塞在那兒,被粉嫩的牙床用力地啃咬著——那開始冒尖的小牙,想必癢得難受。
五個月的時間,像一把神奇的刻刀,已經(jīng)徹底抹去了那個剛出生時皺巴巴、黑乎乎的小耗子模樣。眼前的孩子,皮膚變得白皙細(xì)膩,像最上好的羊脂玉,帶著嬰兒特有的柔軟光澤。那雙眼睛,清澈見底,是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質(zhì)的黑色,深邃得像午夜的星空,完全無法讓人聯(lián)想到未來那雙令人毛骨悚然的、燃燒著瘋狂的血紅色蛇瞳。
哈利的視線,卻死死地釘在這雙純黑的眼睛上。
*就是這雙眼睛……一模一樣的顏色,一模一樣的……光澤……*
時間仿佛瞬間倒流,將他狠狠地拽回了三年前。不是通過時間跳躍器,而是通過那個冰冷的冥想盆。盆底旋轉(zhuǎn)的記憶里,他看到的,就是這樣一雙眼睛!屬于一個十一歲男孩的、如同午夜深淵般純粹、卻死寂得沒有一絲波瀾的黑色眼睛!
記憶的畫面洶涌而來,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xiàn):
“你是醫(yī)生,對嗎?” 那個男孩,比同齡人瘦弱得多,穿著不合身的孤兒院舊衣服,像一根隨時會被風(fēng)吹折的蘆葦??伤穆曇簦瑓s平淡得像一潭凝固的死水。那雙純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年輕的鄧布利多教授,里面沒有孩童的天真,只有深不見底的幽暗和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符的、冰冷的審視。那眼神,像要把人吸進(jìn)去,凍僵在里面。
“不,我是一個教授。” 鄧布利多的聲音溫和依舊。
*十一歲啊……* 哈利的內(nèi)心在無聲地吶喊。*那本該是一個在陽光下奔跑尖叫、為一點小事就憤怒揮拳、或者因為一顆糖果就開懷大笑的年紀(jì)!*
可那個叫湯姆·里德爾的男孩呢?
“I don’t believe you.”(我不相信你。) 他的回應(yīng)冷淡得像一塊拒絕融化的冰。哈利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著那個孩子用冷漠鑄成盔甲,將他那顆傷痕累累、最柔軟的心,像刺猬一樣死死地蜷縮保護(hù)起來。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強(qiáng)烈得讓人窒息。
“你可以做到一些其他人無法做到的事,對吧?!?鄧布利多溫和地引導(dǎo)著。
湯姆看著這位陌生的教授,目光依舊平靜無波,但說出的話卻帶著一種冰冷的、近乎炫耀的意味:“不用觸碰,我就能讓物品飛起來;不用訓(xùn)練,我就能讓動物聽我的命令;只要我想……”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純黑的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快意,“我就能讓厄運(yùn)降臨到那些欺負(fù)我的人頭上。”
哈利聽著這稚嫩嗓音里透出的冰冷快感,胸口像堵了一團(tuán)浸了冰水的棉花。他只是一個被迫觀看的局外人,卻感到一陣陣刺骨的寒意。
“我也很特殊?!?鄧布利多說,聲音里帶著一種平和的、認(rèn)同的力量。
“Prove it!”(證明給我看?。?男孩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挑戰(zhàn),那雙純黑的眼睛死死鎖定鄧布利多,閃爍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期待。
*轟!*
鄧布利多身后那個破舊的衣柜瞬間被橙紅色的火焰吞噬!跳躍的火光帶著灼人的熱浪,映亮了整個昏暗的房間,也清晰地映入了湯姆那雙純黑的眸子里。那深邃的黑色,第一次被如此明亮、如此強(qiáng)大的光芒點燃!
哈利看得清清楚楚——那個一直像冰雕一樣冷靜的孩子,嘴角無法抑制地向上揚(yáng)起,扯開了一個大大的、近乎狂喜的笑容!那笑容里沒有孩童的純真,只有一種……找到了同類的、孤狼般的興奮和歸屬感。
*他……他一個人,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孤單了多久?* 這個念頭像針一樣刺進(jìn)哈利心里。那份狂喜,不是因為火焰本身,而是因為終于有人向他證明了:你不是怪物,這世上還有像你一樣的人!
“霍格沃茨不允許偷竊?!?鄧布利多的聲音將湯姆從狂喜中拉回現(xiàn)實。他看著被湯姆攤放在床上那些零碎的小玩意兒——顯然是“順手牽羊”來的,語氣依舊耐心,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規(guī)則,“在霍格沃茨,我們不僅要學(xué)會如何去運(yùn)用魔法,還要學(xué)會怎樣去控制它。”
湯姆站在那些贓物旁邊,瘦小的身體挺得筆直,仰著頭看著高大的教授。他沒有認(rèn)錯,也沒有辯解,只是用那雙純黑的眼睛倔強(qiáng)地、固執(zhí)地沉默著,像一頭不肯低頭的小獸。
鄧布利多站起身,提起他那破舊的手提包,長長的、色彩鮮艷的圍巾隨著他的動作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他要離開了。
“我還可以跟蛇說話!” 湯姆猛地提高了聲音,幾乎是喊出來的。那雙純黑的眸子瞬間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緊緊地、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急切盯著鄧布利多的背影。他站在床邊,一向維持的冷漠自持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種生怕被拋棄的慌張。
他似乎在用盡全身力氣希冀著什么,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卑微:“像我這樣的人……正常嗎?”
*像我這樣的人,正常嗎?*
這句話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哈利此刻的心上!那個未來將名字都視為禁忌、讓整個魔法界聞風(fēng)喪膽的黑魔王,誰能想到,在他十一歲那個潮濕陰冷的孤兒院房間里,他曾如此卑微地、近乎乞求地問出這樣一句話?
那份隱藏在倔強(qiáng)外殼下的脆弱和渴望認(rèn)同,此刻透過時空,清晰地傳遞到哈利面前,讓他感到一陣尖銳的酸楚和荒謬。
“先生?先生?您還好嗎?” 一個帶著關(guān)切和疑惑的女聲,像一把剪刀,猛地剪斷了哈利腦海中洶涌的記憶畫面。
哈利渾身一震,仿佛從深水里被猛地拽出水面,大口地喘了口氣。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像個木樁一樣杵在這里,盯著小湯姆看了太久,久到連負(fù)責(zé)照顧的瘦削年輕姑娘抱著奶瓶進(jìn)來了都沒察覺。
他連忙收回有些恍惚的視線,下意識地再次看向小床上的湯姆。
孩子似乎根本沒在意這個陌生大人長久的凝視。他那雙純黑的、未來將承載無數(shù)野心和黑暗的眼睛,此刻正亮晶晶地、全神貫注地聚焦在姑娘懷里那個溫?zé)岬哪唐可稀K砷_了啃得滿是口水的拳頭,兩只白白嫩嫩的小胳膊興奮地在空中揮舞起來,發(fā)出幾聲含糊不清的、帶著急切渴望的咿呀聲。
*他只是餓了。* 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念頭閃過哈利的腦海。眼前這個揮舞著小手、為一口食物而急切的小生命,與冥想盆里那個卑微詢問“我正常嗎”的陰郁男孩,還有未來那個血瞳蛇面的魔王……巨大的反差感像潮水般沖擊著哈利,讓他一時分不清,到底哪一個,才是湯姆·里德爾真實的模樣?命運(yùn)這條長河,究竟是從哪一道岔口,開始變得如此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