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正國顫抖的手撫過鹿翊寧毫無血色的臉頰，指腹觸到她冰涼的皮膚時，老人渾濁的眼睛里泛起血絲。三天前還在棋盤前與他斗嘴的鮮活生命，此刻躺在青磚地上像片隨時會被風吹散的枯葉。他突然轉(zhuǎn)身，沖著呆立的眾人怒吼："還愣著干什么！快去請鐘老！就算把鐘家老宅拆了，也要把他給我拖過來！"聲如洪鐘的呵斥震得廊下燈籠劇烈搖晃，謝震廷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失態(tài)，此刻老人佝僂的脊背繃得筆直，腰間那枚從不離身的銅制軍哨隨著動作輕響，恍惚間竟又變回了當年在戰(zhàn)場上發(fā)號施令的鐵血將軍。眾人被這股肅殺之氣驚得膽寒，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栗，平日里威嚴的二房、三房此刻連大氣都不敢出。
半個時辰后，黑色轎車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響由遠及近。車門推開的瞬間，拄著烏木拐杖的鐘老快步下車，花白胡須隨著急促的喘息微微顫動。"謝老鬼，你發(fā)什么瘋......"帶著怒意的質(zhì)問還未說完，他瞥見地上昏迷的鹿翊寧，握著拐杖的手猛地收緊，烏木杖頭在青磚上磕出悶響，渾濁的瞳孔劇烈收縮。
"老鐘，求你救救她。"謝正國踉蹌著抓住老友的手腕，布滿老年斑的手死死攥著不肯松開，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她是拿命換的我這條老骨頭......"顫抖的尾音里，藏著戰(zhàn)場上九死一生都不曾顯露的恐懼。
鐘老一言不發(fā)地蹲下身，三根手指搭上鹿翊寧腕脈。庭院里靜得能聽見月光流淌的聲音，良久，他布滿皺紋的臉愈發(fā)凝重："功德散盡，陽氣枯竭，這是......"蒼老的聲音突然拔高，抬頭怒視謝正國時，眼角皺紋里都迸著火星，"你到底讓這丫頭做了什么？！"
謝正國撲通一聲重重跪在青磚上，額頭狠狠磕在地面，發(fā)出悶響："是我對不住她！求你用那套禁術！當年你說能續(xù)人陽壽......"粗糙的手掌擦過地面，蹭出細密的血痕。
"胡鬧！"鐘老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驚起幾片落葉，"那術法需以血親為引，還要損耗施術者十年壽命！你莫不是老糊涂了！"憤怒的斥責在庭院里回蕩，驚飛了檐角棲息的夜梟。
死寂的庭院突然響起衣料摩擦聲，李慧蘭跪坐在丈夫身旁，挺直脊背："鐘老，用我的命！我是兒媳，也算半個謝家血脈！"話音未落，謝震廷已跟著重重跪下，聲音堅定得像塊鐵："爸，讓我來！"六歲的謝莫言突然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撲過去抱住太爺爺?shù)耐龋?不要動小姨！"孩子滾燙的淚水滴在謝正國手背上，燙得老人渾身一顫。
鐘老看著眼前亂作一團的謝家眾人，又低頭望向鹿翊寧單薄的身軀。十年前的記憶突然翻涌——那時他最疼愛的小孫女突發(fā)惡疾，醫(yī)院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正當全家絕望時，這個圓臉女孩不知從哪冒出來，硬是守在孩子床前三天三夜。她守著土灶熬藥，用艾草給孩子推拿，布滿血絲的眼睛卻笑得燦爛："鐘爺爺，救人是應該的。"
"都起來。"鐘老的聲音突然平靜得可怕。他從懷中掏出個古樸的檀木盒，盒蓋開啟時飄出淡淡藥香。三枚泛著微光的銀針躺在絲絨墊上，那是他珍藏多年的"續(xù)命針"。"這丫頭救過我孫女，這條命，我還她。"
謝正國驚愕地抬頭，卻見老友已將銀針精準扎入自己百會、神闕、命門三處大穴。霎時間，鐘老的白發(fā)無風自動，臉上的皺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深，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加速他的衰老。鹿翊寧的睫毛突然劇烈顫動，一口黑血噴出，染紅了青磚上的月光。
"鐘爺爺......"鹿翊寧緩緩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里，老人原本烏黑的鬢角已全染霜白。淚水奪眶而出，滴落在老人布滿皺紋的手背上。鐘老笑著搖頭，聲音虛弱卻帶著嗔怪："傻丫頭，以后別再這么拼命了。"
謝正國顫抖著將鹿翊寧扶起，突然再次跪了下去。這一次，他朝著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重重叩首，額頭撞在青磚上的聲響清晰可聞："我謝正國欠你兩條命。從今日起，你就是謝家的活祖宗，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定護你周全！"老人渾濁的眼睛里蓄滿淚水，倒映著鹿翊寧蒼白卻帶著笑意的臉。
月光靜靜灑落庭院，照亮相擁的眾人。鹿翊寧靠在謝正國肩頭，感受著老人劇烈的心跳。她知道，這場以命換命的豪賭，終究還是贏回了比生命更珍貴的東西——那些愿意為她耗盡心血的人，那些在絕境中依然熾熱的真情，讓她愿意再一次相信，這個世界依然值得溫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