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長廊下，夜風吹得銅鈴叮當作響，卻蓋不住前院傳來的嘈雜爭執(zhí)。李慧蘭死死攥著衣角，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二房三房的人舉著素白喪幡，將漆黑的楠木棺材重重擱在石階上，棺蓋上的紅綢在夜風里翻卷，像一道刺眼的傷口。
"時辰到了，該讓老東西入土為安！"二房家主謝震山扯著嗓子，肥碩的臉上泛著酒氣，"難不成要讓老爺子在這遭罪？"話音未落，謝震廷已經(jīng)沖上前揪住對方衣領(lǐng)，素來溫潤的面容漲得通紅："我爸還沒死！誰敢動他！"
屋內(nèi)，鹿翊寧屏息凝視著床上的謝老爺子。老人的呼吸輕得如同游絲，凹陷的臉頰泛著青灰，唯有偶爾顫動的睫毛證明生命尚存。六歲的謝莫言突然攥緊她的衣角，聲音帶著哭腔："小姨，太爺爺是不是要變成星星了？"
她蹲下身，用袖口輕輕擦去孩子臉上的淚痕："不會的。"掌心傳來的體溫比往常更燙，那是功德?lián)p耗帶來的反噬。"莫言，你愿意幫小姨一個忙嗎？"她將孩子冰涼的小手貼在自己心口，"守好這扇門，七天七夜，誰也不許進。"
謝莫言突然挺直脊背，攥緊褪色的布老虎擋在門前，稚嫩的聲音里帶著不屬于孩童的堅定："我守著！太爺爺說過，軍人就算只剩一顆子彈，也要守住陣地！"李慧蘭望著孫子單薄的背影，想起丈夫早逝后獨自支撐家業(yè)的艱辛，想起這些年二房三房明里暗里的算計，眼眶瞬間酸澀。
"我們守著。"她上前一步，握住兒子謝震廷顫抖的手，"就算拼了這條命..."
第七日破曉，鹿翊寧踉蹌著推開房門。晨光刺破薄霧，灑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謝家人原本圍坐在廊下打盹，此刻全都猛地站起。李慧蘭的膝蓋突然發(fā)軟，若不是身旁兒子眼疾手快扶住，幾乎要癱倒在地。她死死盯著眼前的謝老爺子——原本凹陷的臉頰泛起血色，渾濁的眼珠重新燃起銳利的光，那件熟悉的藏青唐裝穿在身上，竟又顯出當年征戰(zhàn)沙場的挺拔氣勢。
"爹...爹？"她顫聲喚道，聲音里裹著七分難以置信與三分哽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記憶里守在病床前那枯瘦如柴的身影，與此刻談笑風生的長輩不斷重疊又分離。
謝震廷喉結(jié)劇烈滾動，這個年近不惑的男人突然紅了眼眶。他聽見自己聲音發(fā)顫："爸，您...真的是您？"話音未落，謝莫言已經(jīng)尖叫著撲進太爺爺懷里，小拳頭用力捶打著老人胸膛："太爺爺騙人！說好了要看著我當將軍的！"
"哎喲，我的小將軍！"謝老爺子大笑著將孫子高高舉起，指節(jié)分明的大手慈愛地揉著孩子后腦勺。這一幕讓呂淑慧捂著嘴后退半步，后腰撞上雕花屏風才堪堪穩(wěn)住身形。她清楚記得三天前偷偷給公公擦拭身體時，那雙布滿老人斑的手虛弱得連茶盞都握不住，此刻卻充滿力量。
門外，二房三房的人舉著喪幡僵在原地，棺材板上的紅綢在夜風里詭異地翻卷。謝老爺子掃過他們青白的臉色，突然仰頭大笑，聲浪震得廊下燈籠簌簌作響："備酒！今天咱們謝家要好好熱鬧熱鬧！"
鹿翊寧倚在門框上，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后知后覺地感到指尖發(fā)麻。功德散盡帶來的虛弱如潮水般涌來，可當她看見李慧蘭踉蹌著撲過去，緊緊抓住老人手腕，滾燙的淚水滴在唐裝袖口時；當她聽見謝震廷壓抑的啜泣，看見謝莫言破涕為笑的模樣時，忽然覺得一切都值得。
"愣著作甚？"謝老爺子突然轉(zhuǎn)頭，沖呆立的管家一瞪眼，眼角卻泛著淚光，"還不快去把地窖里的女兒紅搬出來！今天不醉不歸！"庭院里，晨光愈發(fā)明媚，將相擁的眾人鍍上一層金邊。這場以命相搏的豪賭，終于換來了最珍貴的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