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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北城冬曲 笑臨東 276965 字 2025-06-20 20: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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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燒灼,染紅了整片晦暗的蒼穹。落日暉映著白墻上濃墨重彩的大字,近乎要漫溢出混著渣滓的墨來。

絢爛的夕陽外,陰暗的角落里,坐著一位青年。

他似是倦了,懶洋洋地半抬著眼,朝后一望,那無神的目光便在這扭曲的字上停留了片刻。

但很快,青年收回了視線。

六分鐘了。

九夕伸手,嫻熟地將熏香點燃??澙@的輕煙掩蓋了不遠(yuǎn)處離去的背影,卻纏出自己心中的些許愁緒。

桌上的黑皮記事本里,記錄了近幾天的瑣碎雜事。

雖是一些雜事,他卻記錄得異常工整。粗略一看,大多是關(guān)于戰(zhàn)爭物資的事務(wù),密密麻麻列了整整一頁。

事務(wù)多,他亦難推脫。身為一個小職員,無財力無人脈,僅能靠盡職盡責(zé)完成些工作,才得以保住目前的地位。

不過,除那些可記事務(wù)外,自有些不當(dāng)記之事。諸如此類,他只得藏在腦海里了。

譬如前不久,劇院團(tuán)長凌木詩在軍統(tǒng)處理事務(wù)時,突然被告知了這樣的一個信息。

——兩日后,會有地下黨來劇院獲取情報。

劇院的事,自是與九夕有關(guān),而那位地下黨所要獲取的情報,也是九夕從別處探得的消息。

只是,這條情報對他們而言,并不能發(fā)揮其最大的價值。上線得知這一消息,簡明扼要地講了一段話,所言之意,便是要將此給予更重要的人。

雖說不同線上的地下黨不知彼此身份,也很少有交集,但葉遠(yuǎn)涯同志還是找到了出路。

只是目前情況危急。至于為何地下黨的情報會被軍統(tǒng)得知,凌木詩還是問出了具體緣由。

就在不久前,有巡查的特務(wù)揪出了宣揚進(jìn)步思想的學(xué)生。特務(wù)威逼利誘不成,便是將其丟入獄中審問。

此人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道自己即便碎首糜軀,也誓不背叛組織??勺罱K,長時間的零敲碎受之下,他還是招架不住,丟盔卸甲,將自己所知情報和盤托出,只求特務(wù)能放自己一條生路。

因為他的一些工作安排與劇院有稍許關(guān)聯(lián),凌木詩聽說,那名學(xué)生知曉會有地下黨會在劇院執(zhí)行任務(wù)。

而特務(wù)根據(jù)目前已知線索分析,此地下黨的任務(wù)應(yīng)當(dāng)與凌木詩負(fù)責(zé)的情報交易脫不開干系。

劇院暗處存在情報交易。

凌木詩表面上并無政治立場,而他作為情報交易的中介人,也保持客觀中立。如不是引薦他人,自己便不介入任何隱私,并提供安全的交易地點,自是引得各派人士紛紛前往。

此事,在軍統(tǒng)局高層不算秘密,但因其得到了巨大的利益,且再派內(nèi)部人員介入其中,也必會引起他人警覺,得不償失。所以,局里便是讓凌木詩繼續(xù)維持現(xiàn)狀。

也正是因為如此,目前特務(wù)做出了進(jìn)一步的推斷——這位地下黨的任務(wù),許是在劇院偽裝成交易者來獲取情報。

清脆的叩門聲響起。

九夕倒上一杯茶,開了口,柔和的嗓音,帶著清淺的笑意。

“請進(jìn)。”

身著中山裝的男子忐忑不安地推開門,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程先生,有人找您?!?/p>

“何人?”九夕撐起頭,閉著眼,看似隨意地喚了一聲。

“是……是洛書文先生?!?/p>

對方話音剛落,九夕的神色竟有恍然一瞬的錯愕。

他下意識抬眼,語氣陡然認(rèn)真:“讓他過來吧?!?/p>

提起洛書文,九夕的確有恍如隔世之感。

此人為己之故友,二人認(rèn)識了將近十年。只是幾年前,洛書文立下一記大功,被他人提拔,輾轉(zhuǎn)去往山城執(zhí)行任務(wù),二人就此分別。

二人雖在抗戰(zhàn)后常有書信來往,但重逢也是意外之喜。

他擺好溫雅的笑容,抬眼的剎那,便聽低沉的一聲“阿繪?!?/p>

聽到此般親切的稱呼,他還真有些不習(xí)慣。

“阿繪,愣什么。嘿,怎么著?連我都不認(rèn)識了?”

不遠(yuǎn)處,那位軍官便含著笑,信步走入門內(nèi)。

男子不算年輕,但相貌堂堂,眉宇間有很強(qiáng)的銳氣。

他身著干凈整潔的軍裝,恰到好處地貼合著他筆挺的身姿,除此之外,此人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卻不顯絲毫文弱,倒襯得本人神采奕奕。

九夕瞇起雙眼,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沒有的事,我倒是擔(dān)心你把我忘了?!闭f罷,他順手將茶遞過去,笑道,“洛先生,好久不見。近來可好呀?”

那喚作“洛書文”的男子不免嗤笑一聲,直接推開了茶杯,水面頓時激起層層漣漪:“好個頭。在山城任職兒的這幾年,當(dāng)真兒是不愉快的經(jīng)歷?!?/p>

九夕慢悠悠地伸出手,扶穩(wěn)差點傾倒的茶杯:“所以,您回來了?”

“嗐,被逼回來的,我降職了。”洛書文背過身,見走廊無人路過,直接甩手關(guān)上了門,語氣頗顯不滿,“阿繪,您知道為什么嗎?”

“請講。”

洛書文出門打探了一番情況,確定附近無人偷聽后,才無奈將多年苦水盡數(shù)傾訴。

“在黨國工作這么多年,我見過的東西也不少了?!甭鍟膾咭暳艘谎垩┌椎膲Ρ冢瑔伪蹞沃烂?,語氣頗顯憤慨,“不過,我還是覺得……軍統(tǒng)的那群家伙——簡直不可理喻!”

九夕與他沒什么利益沖突,洛書文自然不會懷揣過深的顧慮,就敞開心扉講述了自己近年來的經(jīng)歷。

“您的意思是?”

洛書文此般開門見山,九夕其實并不意外,提問完全是下意識。

洛書文大大方方地拉過一把椅子,也不顧什么繁文縟節(jié),施施然便坐下了:“我自是對黨國抱著赤忱之心,但決不代表我無條件支持他們的所有決定。某些人貪污腐敗,胡亂征兵,惡意屠殺無辜百姓,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而這兩年來,我也陸陸續(xù)續(xù)寫了許多反對他們政策的工作報告,卻無一例外,皆被上級一一駁回——”

洛書文拉長了語調(diào),卻似如鯁在喉,說不出話了。

“這不奇怪?!本畔Υ鬼?,宛若喃喃,忽又話鋒一轉(zhuǎn),帶走了話題,“您……什么時候回來的?”

“上周。由于事兒比較多,所以拖了些時日,沒來找您?!甭鍟奶袅颂裘?,眼中雖有愁緒,卻依舊難掩重逢的喜悅,“不過啊,您猜怎么著?我可是探望完童蘭,就趕過來探望您了?!?/p>

童蘭與洛書文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只是近年的些許變故,導(dǎo)致二人漸行漸遠(yuǎn)。

“你見過童小姐了?”九夕抿了一口茶,“她……還好嗎?”

提到童蘭這位女子,洛書文才勉強(qiáng)放緩了語氣:“唉,還是老樣子。也別說了,我挺難過的?!?/p>

九夕捂著嘴咳嗽了一聲,傳到對方耳畔的聲響明顯弱了下來:“罷了,此事能怨誰呢……畢竟,都是為了生存的人?!?/p>

九夕的一番話,讓洛書文神情不覺恍惚,不知又喃喃自語了什么。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卻沒有接上之前的話題。

“阿繪,過幾天,您陪我聽?wèi)虬?。聽說,北平劇院的九夕唱的戲不錯兒?!?/p>

程山繪是待洛書文離開北平后,才拾起“九夕”了這一藝名,唱起了戲。洛書文自然不知程山繪就是九夕,便如此發(fā)問。

九夕本不露聲色地翻閱著報紙,聽到“劇院”二字時,突然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欣賞不來戲曲的嗎,今日是怎么了?”

“實話實說吧,我接了一個任務(wù)——逮捕地下黨?!甭鍟那屏艘谎蹓ι系臅r鐘,“由于近來大家都挺忙,人手不夠,所以上級應(yīng)允我?guī)€內(nèi)部的人來幫忙兒。我知道童蘭對這個沒興趣,所以來找您?!?/p>

“逮捕地下黨……”九夕面露疑色,“和劇院有什么關(guān)系?”

“嘿,瞧您說的,這您就不知道了?!甭鍟耐蝗幌訔壍貟吡藢Ψ揭谎郏_了厚厚的窗簾,“是這樣。有潛伏的特務(wù)打探到了地下黨的行蹤,聽說他會在劇院行動?!?/p>

“原來如此。那……方便我再具體問問細(xì)節(jié)嗎?”

九夕回應(yīng)著,不經(jīng)意的一抬眼,卻見洛書文已經(jīng)盯著窗外的景物入了神,那自是等不到此人接下來的話語。

他只得苦惱地丟下報紙,輕輕敲了敲桌子。

洛書文一怔,神情恍若大夢初醒:“真是……最近休息不好,今個兒有些犯困了?!?/p>

與數(shù)年前不同,洛書文的語速慢下了不少,就連聲音也趨于低沉,似是被塵世磨平了棱角,不若過往那般盛氣凌人了。

九夕溫和地笑著,耐心傾聽,并沒有開口打斷。

“兩日后傍晚,地下黨會在劇院獲取機(jī)密情報,而特務(wù)會偽裝成工作人員和賓客,在門內(nèi)外看守,檢查出入來賓。咱都不清楚這位地下黨的特征,現(xiàn)在也只能用這種原始辦法了。”

洛書文的性子雖是耿直了些,但畢竟還是個特務(wù),九夕也沒正兒八經(jīng)同意幫忙,只是順帶問問,洛書文卻如此毫無顧忌地告知自己行動內(nèi)容,實在是不符合其身份。

或許,真如洛書文所言,他對軍統(tǒng)的所作所為相當(dāng)不滿,有了所謂的“逆反心理”嗎?

九夕胡亂猜測著。

“你還了解其他情報嗎?”九夕試探了一句。

“沒有了?!甭鍟暮V定地說,“我只清楚這么多?!?/p>

“聽起來,任務(wù)沒什么難度?!?/p>

九夕的聲音輕輕的。

狂風(fēng)刮過,那窗簾便張揚作舞起來,似灰蒙蒙的旗幟般,打散了絢爛的光,卻攜不走洛書文眼底的不甘。

九夕不語,只是平靜地收起報紙,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抬頭的瞬間,他的笑容詭異到近乎扭曲。

夕陽西下,二人對窗而立。

絢爛的彩霞若絲綢般涌進(jìn)屋,照得屋子里熠熠生輝,分出了兩個世界。

一半暗,一半明。

“天快要黑了?!本畔φf。

夜色已然蔓延,兩種色調(diào)碰撞著,迸裂出刺眼的光。

洛書文一怔,緩步踏入光下,那抹斜陽爬上了他的面頰,殷紅似血,順著脖頸一滴,一滴滑落。

“……瞧您說的,可不是嘛?!甭鍟牡纳袂樗朴行┰S悵然,但很快像幡然醒悟般,語氣輕松不少,轉(zhuǎn)移了話題,“所以我知道,您一定會接這個任務(wù)的?!?/p>

“是嗎?”

“當(dāng)然。我明白您在擔(dān)憂什么。您放心,此情報非重大機(jī)密,我也相信您是個靠得住的,所以告訴您,也沒啥太大關(guān)系?!?/p>

“……”

洛書文見九夕沒有應(yīng)答,緩緩抬頭,收起了笑容。在九夕聽起來,他的語氣頗顯義正辭嚴(yán):“……程山繪先生,我在等您的答復(fù)。”

“幫。”九夕沉默片刻,突然開口。

他還是要答應(yīng)。

機(jī)會來之不易,到時找突破口也會便捷些。而身份沖突的問題,只需利用好身邊的環(huán)境,基本是可以解決的。

洛書文愣了愣,忽而別過臉去,蹙著眉,似有苦澀在心底翻涌。

片刻后,他才緩緩抬起頭,微笑著真誠道謝:“謝謝您嘞。等我匯報長官后,他會派人通知您去了解任務(wù)的,到時候劇院再見吧。事成之后,請您吃飯?!?/p>

九夕僵硬地點了點頭。了解后,他也應(yīng)當(dāng)想想對策了。

不過,今晚他還有一出戲,不然,自己或許能調(diào)出更多的時間。

一場演出結(jié)束,賓客紛紛散去。九夕換了身行頭,又在自己房里多待了片刻,聽外頭沒有喧囂聲,才獨自來到后臺。

此刻,劇院眾人已散盡。他也不覺放輕腳步,打算收拾一下東西便離開。

可當(dāng)他拉開后臺屏風(fēng)的一瞬,卻見還有一盞煤油燈亮著。

是蘇憶歌。

她面有愁容,手上還握著一大疊紙,似在來回翻看著什么。

九夕莫名寬慰地笑了笑,扶著墻上前幾步。

屏風(fēng)后的蘇憶歌似也察覺到了異樣,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她轉(zhuǎn)頭,輕聲喚道:“副團(tuán)長,你好?!?/p>

“天色已晚,眾人皆去,姑娘為何不歸?”

“剛寫完了一篇文章,”蘇憶歌神情恍惚,走路恍如踏在云上,一副又餓又困的模樣,“馬上?!?/p>

九夕無奈地笑了,從袋子里取出幾片干饅頭:“你還好吧。倘使餓了,這些食物,就拿去好了。如果姑娘身體出了什么問題,我可沒辦法向葉先生交代呀?!?/p>

他手中的饅頭仍留有余溫。能保存成這樣,在這個嚴(yán)冬時節(jié)也算難得吧。

“感激……不盡?!?/p>

蘇憶歌低下頭,手不自覺地接過他的食物。但拿起饅頭的一剎那,她卻舍不得下口了。

燈火一晃,霎時間被風(fēng)勾走了幾縷顏色,卻在即將熄滅的剎那,又再度竄起新苗。

月光透過雕梁畫棟,似雪般灑落,地面仿佛漂浮了一層云煙,映出花影重重。

九夕眉眼彎彎:“對了,蘇姑娘。我還要送你一樣?xùn)|西?!?/p>

他的話語似是喚醒了方才暈暈乎乎的自己。蘇憶歌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隨后將饅頭用紙張包好,認(rèn)真擺在了一旁。

少女鄭重其事地佇立在青年面前,仰著臉,平靜地望向?qū)Ψ健?/p>

九夕歪過頭,先是背著手,后似變戲法兒般,笑著舉起了一把槍。

蘇憶歌怔了怔,突然破顏笑了:“什么嘛……”

“哎呀,路邊隨便撿了一把而已?!本畔崦鴺尡?,緩緩遞過去,“里面還有子彈,小心些?!?/p>

“知道了?!碧K憶歌恭恭敬敬地接過此物,嗓音輕軟,“多謝?!?/p>

雖說蘇憶歌確實不相信對方信口胡謅的謊言,但要讓她深究真相,其實也沒有多大意義了。

因為,她還有更多值得關(guān)心之事。

九夕不經(jīng)意地對上了少女的眼眸,倒是注意到了她眼底掠過的一抹憂慮。

想必,近來任務(wù)也挺困擾她的吧。

他苦笑著搖搖頭。今日團(tuán)長并不在劇院,想必團(tuán)長應(yīng)當(dāng)沒有需要接應(yīng)的人,而現(xiàn)在劇院的大家都回去了,他們處在一個安全的情況。

九夕心中念著一些情報。方案未成,時間緊迫,若不然,先和蘇憶歌姑娘去議事處探討一下。

微風(fēng)起,后臺古舊的小門嘎吱作響。

蘇憶歌定睛看去,其間,似多出了什么影影綽綽的事物。

“等一下。”九夕驀的一抬頭,抽起一張廢舊的白紙,團(tuán)成團(tuán)直接丟了出去,“有人偷聽?!?/p>

蘇憶歌放開了槍柄,悄悄將其藏到了身后的抽屜里。

“啪”。

二人默契地定在了原處。

九夕說的不錯。

不出片刻,一道嬌小的身影朝二人奔走而來。她憤憤地捏著紙團(tuán),直接往九夕頭上扣去:“九夕哥哥——你,你砸我干什么!”

“嚇我一跳,原來是肖玉小姐啊。我丟紙團(tuán)玩兒而已,沒有故意砸你的意思,抱歉啦。”九夕笑笑,輕松接過肖玉丟來的紙團(tuán),“怎么又回來了?……等到車了嗎?”

“司機(jī)有些事情要忙,所以我打算搭電車回去。不過一個人總歸有些無聊,我就找小蘇妹妹一起嘛。她平日也是搭電車上下班,我們正好順路?!毙び耦D了頓,突然嫌棄地推了九夕一把,“哎呀!你走啦,我說了,我是來找小蘇妹妹的!”

蘇憶歌退后半步,下意識避開了肖玉熱情的目光??尚び褚琅f洋溢著笑容,牽起了蘇憶歌的手。

她的手冰涼,甚至在顫抖。

她……是害怕我嗎?

肖玉勉強(qiáng)維持著僵硬的笑容。

“抱歉?!碧K憶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只手,含糊不清地應(yīng)了一句,“我和副團(tuán)長已經(jīng)說好了……”

肖玉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瞬間抬起頭,威脅的目光落到九夕的眸中。

她想問什么,近乎無需揣測。

“說好啦,今日一起回去。”九夕笑瞇瞇地?fù)u搖頭,雙手交疊在耳邊,“肖玉小姐,你還是晚了一步哦?!?/p>

聽到九夕為自己完整地圓了謊,少女其實有些意想不到。她下意識退后了幾步,用手抵住桌沿。

復(fù)雜的心思若被線纏住的紙鳶般,束縛著難以言表的情緒。

肖玉被蘇憶歌的舉動拉回了視線。

“真的嗎?”

蘇憶歌點點頭,默認(rèn)了。

肖玉怔愣片刻,突然瞪著眼,像只護(hù)食的小貓般,擋在了蘇憶歌身前。

九夕挑了挑眉,嘴角也隨即勾起恰到好處的弧度。

在肖玉看來,九夕那流轉(zhuǎn)的目光中,似乎多了幾分嘲諷挑釁的意味。她承認(rèn),自己還是沒忍住,被九夕的神態(tài)激怒了。

“你,你……”

九夕一言不發(fā),只是乖順地傾聽著。

他在等待良好的時機(jī),等待自己用恰如其分的言語回絕對方。

蘇姑娘并非國民黨臥底,葉老師也沒有明確指示她去接觸那些特務(wù)。所以,若是蘇姑娘能遠(yuǎn)離那些特務(wù),就盡可能遠(yuǎn)離。至少這樣可以保證她的安全。

而一旁的肖玉卻抑制住了情緒,仰起頭,用毫無威脅力的聲音警告道:“你,九夕,今天情況特殊,本小姐就放過你。不過,你給本小姐聽好了,我絕不允許你欺負(fù)小蘇妹妹。如果讓我看到一次,我就狠狠揍你一次!”

這番言語,幼稚得簡直像個孩子??删褪沁@副模樣,怎么也讓人討厭不起來啊。

九夕無奈,舉雙手發(fā)誓不會傷害蘇憶歌。肖玉這才放心地轉(zhuǎn)過身。

在隨小木門推開時的“吱呀”聲中,肖玉再度回眸。

“忘了說一句……”她嘴角噙著甜蜜的笑容,“小蘇妹妹,再見?!?/p>

“好……”蘇憶歌一怔,竟不覺打了個激靈,“肖玉小姐,再見?!?/p>

肖玉的身影消失了。

蘇憶歌舒了口氣,鎖上了小木門。

后臺似是靜默了許久,那嗓音才在九夕耳畔再度響起。

“副團(tuán)長,兩天后的那件事,我想與你談一談?!?/p>

九夕笑吟吟地?fù)]了揮手:“好啊,聊些正事。走,我們先去安全的地方。正好有些情報,我可以分享給你?!?/p>

在劇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總算是到了為地下黨準(zhǔn)備的議事處。九夕也沒什么顧慮,便將洛書文提供的情報簡言意賅地講了出來。

“副團(tuán)長?!?/p>

“怎么了?”

“這情報,有可疑之處。”

“蘇姑娘是何意?”

“我認(rèn)為,雖然您說洛書文先生已經(jīng)將他所知的一切都告知于您,但他所獲知的情報,不可能只有這么多。”

“有道理。”九夕思忖片刻,緩道。

“我猜測,他們只是找些不會威脅他們?nèi)蝿?wù)進(jìn)行的內(nèi)部人員偽裝成賓客充數(shù),以此來制造一個假象?!本畔ν茢啵斑@樣足以縮小詢查范圍,自然,那位同志出逃的可能性也明顯降低。原先這個任務(wù)幾乎沒有風(fēng)險,選在劇院,也是為了能在團(tuán)長的庇護(hù)下,留一個安全的空間,具體商討方案對策。只是有特務(wù)介入……一切就不一樣了。我們知曉危險知曉得太晚,而本身能與此人搭上線已非常勉強(qiáng),通知他撤離或更改地點,幾乎不可能?!?/p>

“看來只能硬著頭皮上了?!碧K憶歌嘆息,“讓我想想……方才您說的這些,是否能表明,您是假象的其中之一?”

“只是猜想?!本畔Σ恢每煞?,“可能洛書文對我有所隱瞞,但我詢問他的時候,他的表現(xiàn)卻不像說謊,很奇怪?!?/p>

聽完九夕的這番話,蘇憶歌明顯擔(dān)憂起來:“這時候,我們就必須要作出保護(hù)措施……只是,我現(xiàn)在暫時沒有頭緒。”

“唉,我也不清楚。還有幾天,我可以再去探探口風(fēng)?;蛟S……團(tuán)長會比我更靠譜一些?!本畔Υ瓜卵酆煟p柔地?fù)崦凵?,“所以,這個任務(wù),其實有些棘手……”

后臺靜默了片刻。

但不出片刻,少女便幽幽開口:“我覺得……我可以利用我的身份做些文章?!?/p>

“蘇姑娘有高見?”

“也不算高見……”蘇憶歌靦腆地低下頭,避開了九夕的目光,“我?guī)兔Χ瞬杷退?,自是很容易在食物上做手腳?!?/p>

九夕沒有回應(yīng)任何話語,只是微笑著,仔細(xì)傾聽。

少女不知何時轉(zhuǎn)過頭來,目光清澈溫柔,像是凝視這世間的夜空般,其間暗藏繁星點點。

“我們知道那名地下黨的特征,就可以將情報藏在食物里。但……”

蘇憶歌話說一半,忽然不語了。

“雖是簡單的辦法?!本畔Τ烈髌蹋由狭怂脑捳Z,“但劇院人多眼雜,還有軍統(tǒng)的人從中作梗。用此方法,成功的難度也必然陡增?!?/p>

“還能聯(lián)系到葉老師嗎?”蘇憶歌垂下眼簾,一字一頓地問,“我擔(dān)心……”

“應(yīng)該有些困難,葉教授在時間問題上……著實難安排。而具體情況,還需等到那一天再說?!本畔瘟艘幌抡凵龋斑€有,在計劃確定之前,千萬不要貿(mào)然行動?!?/p>

“好?!?/p>

可蘇憶歌到底還是有心事要講,只不過躊躇了好一會兒,見對方?jīng)]有言語,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副團(tuán)長,我還有擔(dān)心的事?!?/p>

“請說吧?!?/p>

“我擔(dān)心肖玉姐會發(fā)展為肖硯的線人。她先前問過的問題,我總覺得不太對勁?!碧K憶歌抬起頭,盡可能平靜地闡述。

九夕似是想起了什么,搖了搖頭。

“我的經(jīng)歷與你有些相似。她的確不適合待在劇院。不過,她在此也是由于多方利益牽扯,做得過了,反而弄巧成拙。”九夕抬起折扇,將其貼向自己的額頭,似是起了倦意,“蘇姑娘,我聽說你和肖玉小姐比較熟,你有什么見解嗎?”

蘇憶歌偷偷咬了一口饅頭,思索了許久,卻得不到答案。

她略顯羞愧地低下頭,擺擺手:“我……也不清楚?!?/p>

“沒關(guān)系?!本畔z憾地?fù)u搖頭,突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

那層云煙已然沉入月色,消逝在一片澄凈之中。

似乎,連街邊的喧鬧聲也消散了。

“好像,已經(jīng)很晚了。”蘇憶歌驚異地微張嘴,下意識放低了聲音,“抱歉……有時候,我也會忘了時間。”

“嗯。那就明日再會吧?!?/p>

九夕知曉她話語中的含義,倒也干脆,笑瞇瞇地與少女道了別。

“好,再會。”少女鞠了一躬,小心翼翼地背起了包,緩緩背過身去。

九夕微笑,指尖一勾,收起了折扇。

不論蘇姑娘的方法如何,自己倒是越發(fā)不愿意動腦了啊,竟把問題拋給了蘇憶歌,讓她來解決。

他目光一滯,抬臂,捂住臉。

我什么人啊。


更新時間:2025-06-20 20:05:09